第十一章(第2 / 5页)
然后,她不再说什么,一场小小的争吵就此结束。生活仍然继续过下去。可是,巧眉不再弹琴了。那架钢琴放在那儿,从那天晚上起,琴盖就没再打开过。她不碰琴,也不出房门,每天呆呆地坐在卧房里,一坐好几小时。然后,凌康惊觉地发现,她以惊人的速度,在憔悴下去,消瘦下去。结婚时她就很瘦弱,现在,她是更瘦了,更苍白了。她在枯萎,在很可怕地枯萎下去。他震惊得全身心都为之痛楚了。他打开琴盖,把她勉强地拉到钢琴前面去。
“凌康,”母亲忍不住说了,“叫巧眉别弹了,吵得我们说话都听不见。如果真喜欢玩乐器,有没有声音小一点的?昨天楼下的罗家,也打电话上来抗议了!大家都说,巧眉有表演欲呢!”
“弹点什么!”他哀求地对她说,“弹点什么!弹你喜欢的《火鸟》,弹《悲怆》,弹《命运》,弹点什么!求求你!”
“哦,”孙伯母愣了愣。“她可真空闲啊,弹了一个下午呢!”
她摇着头,一语不发地阖上琴盖。
“什么意思?”他又急又怒又心痛。
“巧眉,别弹了。”他说。“我有话跟你谈。”
“你不该娶一个瞎子当太太!我早就说过,你的世界我走不进去,我的世界你也走不进来!你不相信!现在,你要求我走进你的生活,我怎么走进去?”她的声音提高了,眼泪终于夺眶而出。“难道你不明白,我非但走不进你的生活,我连这房门都不敢走出去吗?因为我一出去就会摔跤,我已经摔怕了!怕你母亲惊叫,怕你父亲叹气,怕你高声骂秋娥,怕秋娥为我受委屈……我连卧房都不敢出,除了弹琴,你要我干什么?”她低下头去,用双手蒙住了脸,苦恼地、辗转地摇着头,喃喃地说,“错了!错了!错了!什么都错了,大错特错了!错了!错了!……”
他走过去,站在巧眉身后,把双手放在她肩上。
他震动而慌乱了,她的眼泪使他心碎,她喃喃的自语使他恐惧而懊悔了。他不该说这些,不该对她再有要求,她就是她呀!那个晚上,他说过,要她的缺点,要她的优点,要她的自卑,要她的自怜,要她的虚荣,要她一切的一切!曾几何时,他竟要求她往他的模子里跳进去,去适应他的生活,他的家庭,甚至他的“左右邻居”,他的“亲戚朋友”……老天!人类是多么善变而自私呀!人性是多么可怕而冷酷呀!他扑过去,把她拥进了怀里,他抱紧她,摇撼她,抚摸她,像在安抚一个婴儿。他嘴里急促地、不停地说:
“她只是弹着玩,”凌康据实回答,“打发时间而已。”
“巧眉!巧眉!”他每晚搂着她瘦峋的身子低叫,“我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办?做什么可以让你快乐起来?做什么可以让你恢复生命力?巧眉!告诉我!”
“好福气哇!娶了个钢琴家呢!她这样练琴,是不是准备要去演奏呀?”她问得很认真。
巧眉依偎着他,很柔顺地依偎着他,低语着说:
说完,她又回到钢琴上去了。不知道是肖邦还是莫扎特的作品,协奏曲听多了,你会把它们弄混。
“你没错,你没错,你没错。是我不好,我太不体贴你,太不为你着想,太苛求又太自私!我不好,我不好,巧眉,别哭了!再哭,我的心都碎了。”
“下班啦?凌康?”
巧眉紧偎着他,抽噎着擦干眼泪。
他有些气愤,对邻居气愤,对母亲气愤,对孙伯母气愤。走进卧室,他关上房门。巧眉的琴声停止了,回头对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