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 / 3页)
深夜。
裴书盈悄然退开,感到一片厚而重的乌云,正从窗外向窗内游来,那阴影无声无息地笼罩在整个房间里。
裴书盈更加心慌意乱,她急忙把雪珂带进卧室,雪珂一看到床,就立即倒到床上去了,直到此时,她才觉得崩溃了,崩溃在一种近乎绝望的疲倦里。
她一下子向他飞奔过去,他张开手臂,把她整个身子都圈进臂弯中,他的头埋进她的头发中,辗转地吻她的头发,吻她的耳垂,嘴里喃喃地,昏乱地低语着:
“妈妈,”她柔声轻唤,“我想,我快要死掉了。”
“以后不许去天桥吹冷风,不许到平交道上去踩枕木,不许在车子飞驰的街道上慢吞吞晃来晃去……你吓死我,你吓死我!”
“你怎么了?雪珂?你撞车了吗?你受伤了吗?在哪里?你伤到了哪里?”她急促地去摸索她的手臂、肩膀、额头和腿。只有失血过多才会造成这样彻底的苍白!她抖颤的手在她全身掠过,找不到伤口,最后,雪珂握住她的手,把那只母性的、温暖的手,压在自己那疼痛万状的心脏上。
“要喝一点什么吗?”裴书盈柔声问,“我给你弄杯热牛奶,好不好?”
“那么,我来告诉你一句话!”他更加困难地说,脸色更白了,声音里迸裂着痛楚。
立刻,泪水冲进裴书盈的眼眶,她双腿一软,就在雪珂床边坐了下来。她凝视着雪珂,发现她的面颊稍稍恢复了一些颜色,她的手,在她那双母性的手的呵护下,也逐渐暖和起来了。她盯着雪珂看,那么脆弱又那么坚强啊,这就是她的女儿。她浑身都是矛盾,矛盾的思想,矛盾的感情,矛盾的意志,矛盾的欲望……她说过,她是矛盾综合体!什么都矛盾,连聪明和愚笨都同时并存。这就是她的女儿。但是,她现在是真正受了伤了,受了很重的伤了。要让一个矛盾的人受重伤并不容易,因为她总有另一个盾牌来保护自己。是谁让她这样彷徨无助呢?是谁让她这样绝望而憔悴呢?她用手紧握雪珂的手,拍抚着她,温暖着她。但愿,在这种时候,“母亲”还能有一点用!
“什么话?”
“妈,别请医生,我没事。”她轻轻蹙着眉,正努力地,细细地整理着自己的思想,回忆着发生过的事情。“我真的没有事,你不要那样害怕。我躺一躺就会好,我只是……在付代价,我想,我在付成长的代价。”她忽然勾住母亲的脖子,含泪说,“妈妈,我爱你。”
雪珂紧紧偎着他,胳膊环绕着他的腰际,脸贴在他肩膀上,泪水疯狂地涌出,沾湿了他的衣服。
裴书盈一见到雪珂就吓得傻住了。雪珂的脸色惨白得像她的名字,嘴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整个身子摇摇晃晃的,像个用纸糊出来的人,正在被狂风吹袭,随时都会破裂,随时都会倒下去。她惊呼着扑过去,惊呼着扶住雪珂,惊呼出一大串话:
裴书盈吸吸鼻子,用手擦拭掉自己脸上的泪痕。傻瓜!她骂着自己,有什么好哭的呢?那个“抱独身主义”的男孩完蛋了,投降了。爱情,再一次证明理论仅仅是理论,当你爱的时候,你只想天长地久!
雪珂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她完全记不得了。只模糊记起一些片段的事,自己曾去搭公共汽车,曾走过一段长长的路,曾站定在某个街头,毫无目的地数街灯,曾停留在平交道前,目送火车如飞驰去……还做过些什么,不知道了。时间和空间对她都变得没意义了但是,最后,她还是回了家,回到她和母亲相依为命的那个家。
是吗?她再抬起眼睛来,深深地看了叶刚一眼,心里猛地涌来一阵疑惑。叶刚紧锁着眉,那眉心竖着好几道刻痕,他的眼睛苦恼地紧闭着;痛苦与无奈几乎明写在他眉梢眼角及额前。怎么!承认自己的爱情居然如此痛苦吗?如此无奈吗?如此勉强吗?她惊愕地看他,困惑已极。他真的在抗拒着什么呢?未来?婚姻?责任?他在强烈地抗拒着什么呢!
“我要你。”他挣扎着,苦恼地吐出这三个字,像表演特技的人从嘴里吐出三根铁钉,每根铁钉可能都沾着体内的血渍。
雪珂伸手拉住了母亲。
她的头微侧过去,靠在门上,她的眼光没有离开他的脸,她不说话,眼底闪烁着怀疑、困惑,和不信任。
“你躺好,我打电话去请医生!”裴书盈拉开棉被,盖住雪珂,发现她全身都冰冰冷。
“我要你。”他再重复了一遍。“我一生从没有这么强烈地要过一个人。这对我是太痛苦的一件事。一件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事,它违反我所有的原则。哦,雪珂,我不要伤害你!如果我没有办法用我的方式要你,那么,只能用你的方式要你!”他顿了顿,大口吸气,似乎在用全身的力量,压制心中某种痛楚。“你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只要不再发生今晚的事!雪珂!你不该闯进我生命里来的!可是,你闯进来了,而我……”他蹙眉,“我投降了!雪珂,我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