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 / 4页)
然后,他试着去拉开那书桌的抽屉,几乎每个抽屉中都有些字纸,揉绉了的,团成一团的。他开始一张张地检视起来,绝大部分都是一些诗词的片断。有张纸上涂满了名字,胡乱地写着“心虹”“心霞”“卢云飞”“卢云扬”,还有他所不知道的,什么“萧雅棠”“江梨”“何子方”等等。再有一张纸上,画着两颗相并的心,被爱神的箭穿过,一颗心中写着“卢云飞”,另一颗心中写着“梁心虹”。但在这两颗心的四周,却画了无数颗小的心形,每颗心中都有一个名字,像“心霞”“萧雅棠”“江梨”“魏如珍”……许多名字都重复用了好几次,这是什么意思呢?抛开这些字纸,再拉开一个抽屉,里面有几本小说,他翻了翻,是《战地钟声》《巴黎的圣母院》《七重天》和一部《嘉莉妹妹》。书都保存得很好,没有任何涂抹。再拉开一个抽屉,有本封面上印着玫瑰花的记事册,打开第一页,上面很漂亮地签着名:
“你别误会,君璞,”梁逸舟心平气和地说,“我并不是认为你会怎样,我只是不放心我的女儿,那样一个生活在幻梦里的孩子,她是不务实际的,她常会冲动地走入感情的歧途。她根本不会想到你比她大那么多,又是她的长辈,又有孩子,又有过妻子……她什么都不会想的。或者我是过虑,但是,万一她的感情又陷深了,怎么办呢?以前已有过一次悲剧,心虹是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他心里怦然一动,立即涌上一股难言的情绪。想当时,必定有人在这儿期待着谁。他几乎可以看到那在等待中的少女,百无聊赖地雕刻着这颗心。他坐在椅子里,禁不住对这颗心愀然而视,半晌都没有动弹。
狄君璞看着梁逸舟,这是第一次,他在这和蔼而儒雅的脸庞上看到了其他的一些东西,严厉的,冷静的,甚至于是残酷的!多么厉害的一篇话,表面上字字句句是说女儿的不是,事实上,却完全在点醒他:癞蛤蟆休想吃天鹅肉!狄君璞,你必须要有自知之明!别去惹她,别去碰她,因为你不配!他狠狠地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心中对梁逸舟已有另一番估价。当初的卢云飞,曾忍受过些什么?面前这人,是多么地精明干练啊!他竟能体会出他心中那一点点,那一丝丝尚未成形的微妙之情!及时地给予他当头棒喝!那么,那数日未见的心虹,是真的病了,还是被他们软禁了?他甩了甩头。罢了!躲避到这山中来隐居,原是要摆脱那些人世的烦恼和感情的纠葛,难道他自身的痛楚还不够,还要到这山中来,再牵惹上一段新的烦恼吗?罢了!从今天起,甩开梁家所有的事吧!不闻,不问,也不要再管!
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父亲说我再不停止这种“幼稚的胡闹”,他将要对我采取最强硬的手段,他指责我“无知”、“荒谬”和“莫名其妙”!这就是成人们对爱情的看法吗?但是,他难道没有恋爱过吗?他当初的狂热又是怎样的呢?如果他必须要扼杀我的恋爱,不如扼杀我的生命!他们不是曾经扼杀我母亲的生命吗?嗔,我那可怜的、可怜的母亲呵!
“是什么呢?”
近来我不相信我自己,许多事情,我觉得是我感觉的错误。我一直过分地敏感。多愁善感是“病态”,我必须摆脱掉某种困扰着我的思想!但是呵!我为什么摆脱不掉?
梁逸舟深吸了一口烟,他的眼光仍然紧盯着他,那眼光里有着深深的研判的意味,他的语气显得有些僵硬:
我的心像一个大的熔炉,里面热烘烘地翻滚着熔液,像火山中心的熔浆。我整个人都在燃烧着,随时,我都担心着会被烧成灰烬。这是爱情吗?何以爱情使我如此炙痛?如果这不是爱情,这又是什么?
“你放心,梁先生,”他很快地说了,“我了解你的意思,我会注意这问题,不给你们增加任何麻烦。”
书桌上有一层灰尘,旁边的地下却丢着一把鸡毛掸,他下意识地拿起那鸡毛掸,在桌子上拂过去,所有的灰尘都飞扬了起来,呛得他直咳嗽,鸡毛掸,最不科学的清洁器!他抛下鸡毛掸,却一眼看到那被拂过的书桌桌面上,有一块地方,被小刀细细地挖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白色的木材,那挖掉的,刚好是一个心形,在那颗“心”中,有红色的原子笔,写着的两行字,他看过去,是: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梁逸舟又微笑了,那笑容几乎是和煦的。“我信任你,君璞。希望你能谅解我,将来你的女儿也会长大,那时你就能体会一个做父亲的心了!”他再笑笑,带着点哀愁,默然地瞅着狄君璞,他完全知道,自己已伤了这个作家的自尊了。“我很抱歉,君璞,这是不得已……”
在一连几个“那么”之后,他抛开了这个漏水的问题,开始认真地打量这间阁楼。那儿有一张摇椅,他走过去,在摇椅中坐下来,椅子摇得很好,十分安适,只是他弄了一身的灰尘了。梁逸舟租房子给他时,曾表示阁楼里的家具,如果有能用的,尽管可以利用。他决定将这摇椅搬下去放在书房里,看书时可以用。摇椅边有一张书桌,书桌后面还有张安乐椅。他再坐到书桌后的安乐椅上去,同样地,安乐椅完好舒适,这些家具都还没有破损,想必,梁逸舟只是因为搬了新房子,不愿再用旧家具,而把这些东西堆进阁楼的。
“希望你对她疏远一点。”
他的心脏又猛跳了一下,这里面会找到一些东西吗?翻过这一页,他念到下面的句子:
狄君璞一震,一大截烟灰掉落到火盆里去了。他迅速地抬起眼睛来,紧紧地注视着梁逸舟。血往他的脑子里冲进去,他的脸涨红了。
梁心虹
“哦,梁先生?”他说,“你能解释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