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4 / 4页）

“很漫长的人生？”她玩味着这几个字，欣喜的感觉随着这几个字，流进了她的血液，而在她周身循环着。很漫长的人生，她不会死，她不会死，她要活到一百岁！抬起头来，她注视着他那男性的、充满了温柔与力量的脸，谁说他仅仅是个医生而不是上帝？谁说的？

夜已经很深很深了。杜慕裳坐在女儿的床沿上，愀然地、怜惜地、心疼地望着那平躺在床上的雨婷。那么瘦，那么苍白，那么恹恹然了无生气，又那么可怜兮兮的。她躺在那儿，大睁着一对无助的眼睛静静地瞅着慕裳。这眼光把慕裳的五脏六腑都撕碎了。她伸手摸着女儿的下巴，那下巴又小又尖，脆弱得像水晶玻璃的制品。是的，雨婷从小就像个水晶玻璃塑成的艺术品，玲戏剔透，光洁美丽，却经不起丝毫的碰撞，随时随地，她似乎都可以裂成碎片。这想法绞痛了她的心脏，她轻抽了一口冷气，抬头望着床对面的夏寒山。

她更紧地靠紧了他，心中充塞的，并非单纯的男女之情，更多的，是属于信徒对神的奉献、仰赖，与崇拜。

她低下头，把前额靠在他的肩上，那是个宽阔的肩头。他的手仍然环抱着她的腰。

“雨婷！”慕裳轻喊，迅速地把手盖在雨婷的唇上，眼眶立即湿了。她努力不让泪水涌出来，努力想说一点安慰女儿的话。可是，迎视着雨婷那悲哀而柔顺的眼光，她却觉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牙齿咬紧了嘴唇，来遏止心中的那种恐惧和惨痛。

“请你——治好她。”她低语。

“唉，”雨婷幽然长叹，“妈，你别太疼我，我真怕有一天……”

“不只治好她，也要治好你。”他也低语。

“为什么这样做？”

“你不要对每个人抱歉吧，雨婷。”杜慕裳说，拉起棉被，盖在她下颔下面。“这又不是你的错。”

“不知道。”他答得坦率，似乎和她同样惶惑。“很久以来，就想这样做。”

“我知道，夏大夫。我真谢谢你，这样一次又一次麻烦您来我家，我实在抱歉极了。”

“为什么？”她固执地问。

“怎么这样说呢？”杜慕裳慌忙说，觉得有股热浪直往眼眶里冲。“生病是不得已的事呀！”

“治好我？”

“妈妈，”她委婉而温柔地喊，伸手抚摸母亲的手。“对不起，我让你操了太多心。”

“她病在要独占你，你病在要被独占。人生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因果关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给了她太多的注意力，如果要治她，先要治你。假若你不那么注意雨婷，你会发现这世界上除了雨婷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事物。对雨婷而言，也是一样，她不能终身仰赖母亲，她还有一段很漫长的人生。”

夏寒山正拿着一管好粗好粗的针药，在给雨婷做静脉注射。雨婷的袖管捋到肩头，她那又细又瘦的胳膊似乎并不比针管粗多少，白晳的手臂上，青筋脉络都清晰可见。寒山找着了血管，把针尖直刺进去，杜慕裳慌忙调开视线，紧蹙起眉头。她的眼光和女儿的相遇了，雨婷眉尖轻耸了一下，强忍下了那针刺的痛楚，她竟对母亲挤出一个虚弱而歉然的微笑。

雨婷望着寒山，她的眼光谦和而顺从，轻叹了一声，她像个听话的孩子：

“你像被冰冻着的春天。”他低语。

“你会慢慢好起来，雨婷。但是，首先你要对自己充满信心。”

冰冻着的春天，骤然间，这句相当抽象的话却一直打入她的心灵深处，这才醒悟自己虚掷了多少岁月！她扬着睫毛，一瞬也不瞬地望着面前这个男人，不，这个医生，他不只在医治病患，他也想挽住春天？忽然间，她有种朝圣者经过长途跋涉，终于走到圣庙前的感觉；只想倒下来，倒下来什么都不顾。因为，圣庙在那儿，她的神祇可以为她遮蔽一切苦难，带来早已绝缘的幸福和春天！

寒山注射完了，抽出了针头，他用药棉在雨婷手腕上揉着，一面揉，他一面审视着雨婷的气色，对雨婷鼓励地笑了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