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花瓶（第4 / 4页）

她喊了一声，纵身投进了他的怀里。恍惚中，他们好像又回到新婚的时候了。

“那时候——”她轻轻地说，“我以为或者可以补起来。”

“哦，为什么他们要吵架？为什么他们不会享受他们共有的时光，像我们一样？”她问。懒洋洋地，醉醺醺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定定地望着她，忽然觉得像头一次见到她时那样紧张惶惑。他用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

这是梦似的神奇的一瞬，她的声音深深地敲进他的内心里，使他像被一层温柔的浪潮所冲击。他如醉如痴，庆幸着和她偶然的相遇，发誓他们将会成为有史以来最幸福的一对夫妻。争执，吵架，和任何的不愉快在他们梦境似的欢愉里是永不可能发生的事。他们依偎着，嘲笑邻居们夫妇间的争执，嘲笑那些不会享受生活的人们……

“我以为，现在还可以补好。”

这天，她收拾她的东西，预备到南部去，他坐在沙发里抽烟，望着她毅然地整理行装。五年夫妇生活，就这样结束了，心里不无感慨。她低着头，默默地把抽屉里的衣服放进小皮箱里去，空气沉闷而凝肃。

“王尔德说，男女因误会而结合，因了解而离开。你觉得这话怎样？”她问，手拿着扫把，下巴放在扫把的竹竿顶端，嘴边带着个可爱的微笑。

忽然，“哐啷”一声轻响，他吃了一惊，看到她从抽屉里抱出的一包衣服里落下了一包东西，用一条翠绿的纱巾包扎着。这声响显然也使她吓了一跳，她俯身拾起这包东西，略一迟疑，就打开了纱巾，里面却赫然是那只石榴花瓶的碎片！他从不知道她保留着这些碎片！这使他在惊异之余，心里立即掠过一阵酸楚和迷惘的感觉。往事依依，如在目前，他的眼睛模糊了。

她小小的身子在室内操作，动作优美得像个小蛱蝶，她爱穿白色轻纱的衣服，行动之间，如一团轻烟飞絮。他喜欢看她操作，那夸张的旋转和假意的匆忙，似乎要故意显示她是个勤快的小妇人。明明十分钟可以扫完的地，她扫了半小时，但是，那款摆着的小腰身，那时时停顿而对他抛来的微笑，那扫把在地下画出的弧度……使她的工作变得那么美，那么艺术化，使他不得不为之微笑，而沉浸在像浓酒似的甜蜜和温馨之中。

她也垂着头，对这堆碎片发怔，好半天，室内一点声音都没有，两人的目光都定定地停在那石榴花瓶的碎片上。好久之后，她颤巍巍地拿起一块碎片，注视着破口之处，大大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泪光。

新婚，她躺在他的臂弯里，细腻的脖子枕着他的手臂，用一种轻轻的，带着微颤的声音对他低声说：“哦，我爱你！”

“是吗？”她怀疑地问。

她并不很美，也不是那种在公共场合里很会交际应酬的女郎，她只是个小小的，不受人注意的女孩子。可是，在他遇到她之后，他把日记本上所有追求别的女孩子的记录全抹去了，而写下了崭新的一页。他并不认为她是仙女下凡，但他认为她是这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一个，她牵动他，吸引他，在短短的时间内，使他陷进最深的迷惘眩惑之中，于是，他娶了她。

“一定的。”他说，“让我们来把它补好，一个好的修补匠可以完成这份工作。然后，我们应该写下‘呢喃集’的第一章，我们可以叫这第一章做‘石榴花瓶’。”

他和她相遇那一年，她十九岁，他二十七。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

他伸手碰碰她，她一惊，转过泪眼迷离的眼睛望着他。他说：

“我们是最聪明的，是吗？”她说，“我们永不会吵架。”

“为什么留着这些碎片？”他的声音出奇地温柔。

“他们都是些傻瓜。”他说，吻着她小小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