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里(第1 / 19页)
他不像是有个读大学的儿子的那种人,我的好奇心更加重了。
“我们在山里迷了路。”宗淇说,“我们都是×大学的学生,组织了一个登山旅行团,接受林场的招待。我们几个想走捷径,结果迷路了,看到这儿有灯光,就找了来,希望能容纳我们投宿一夜。”
“为什么你们要住在山里?我的意思是说,为什么你不把你太太送医院?”
“谁让你们闯进来的?威利从不无故地攻击别人。”那男人跨进门来,那只狗也跟了进来,用和他的主人同样不友善的眼光望着我们。那男人反手关上了房门,问:“你们从哪儿来的?怎么会走到这儿来?”
“生病?当然。她这副姿态已经两年了,两年前,医生说她活不过一年,而现在,她还是颇有生气……”他把话咽住了,那嘲讽的微笑已经消失,眼睛里浮起了一层朦胧的、柔和的色彩。低低地又说了句:“去吧!去陪陪她去,她曾经是最好客的,虽然她现在已一无所知。”
浣云伸长了脖子,研究着手里的鱼,对我翻翻眼睛,悄悄地说:“你会不会煎鱼?我可从来没做过,就这样放在水里去煮一锅鱼汤好了’免麻烦!”
我望着我们的主人,有一种怜惘和同情的感觉从我心底油然而生,比怜悯和同情更多的,是一种感动的情绪。想想看,在这样的深山里,一个男人和他的病妻相依为命地生活着。“颇有生气”,他还认为他的妻子是“颇有生气”的呢!我站在那儿,怔怔地望着他,有些儿不愿意离开。他不再看我,开始忙碌而熟练地准备着食物,好半天,我忍不住地说:
“要吃?可以。别等着吃,把鱼剖了肚子,洗干净,厨房里有水有锅,小姐们应该会做。你们的运气还不坏,锅里还纯着肉,米不够,有红薯,用红薯和米一起煮,来吧!要吃就动手,别尽站在那儿发呆。”
“你们没有孩子吗?先生?”
“好了,你们在大学里都是高材生吧?”
我们的主人领头动了手,找出锅子淘米,我们也只得七手八脚地跟着乱忙,绍圣泼了一地的水。宗淇削红薯皮削伤了手指。浣云拼命向灶孔里塞木柴,弄了一屋子的烟,火却变小了。我和那几条鱼“奋斗”,它们滑溜溜的毫不着手,不住从我手上溜到地下去。最后,我们的主人在炉子边站住说:
我红了脸,浣云嘟着嘴说:
“水在缸里,油盐酱醋在炉台上,砧板和刀在这儿,来!动手吧!”
“大学里不教做饭这一行。”
我们的主人挑起了眉梢,对浣云看了几秒钟,又轮流打量了我们一会儿,就把鱼竿靠在屋角,把手里的鱼顺手交给了站在一边的浣云,用一种像是欢迎,又像是满不在乎的语气说:
他看了我一眼。
“是的,”浣云忘了对“野人”的恐惧,迫不及待地接了口,“我们饿得吃得下一条牛!”
“别叫我先生,林场的人都叫我老王,你们也这样叫吧。”顿了顿,他又说,“你问什么?孩子?不错,我们曾经有过,他和你们一样,念书,读大学,然后出国了。”
“投宿一夜?”他蹙紧眉头,四面打量了一下,似乎在考虑有没有地方收容我们,然后,他放开眉毛,问,“你们还没有吃过饭吧?”
走进了“厨房”,这实在是间很大的屋子,一边是泥糊的灶,有好几个灶孔,其中一个燃着熊熊的柴火,上面,一只铝质的锅正冒着气,扑鼻的肉香直冲出来,诱惑地在我们的鼻端缭绕着。房子的另一边,堆满了木柴,还有些红薯、米、洋山芋等,看样子,这些食物都足够吃一个月。
“教你们许多做人的大道理,许多艰深的科学,许多地理历史和哲学,却不教你们如何去填饱肚子!”我们的主人说,嘴边带着个嘲讽的微笑。炉火映红了他的脸,是张棱角很多,线条突出的脸,那个嘲讽的微笑没有使他的面部柔和,却更增加了一些个性,使人看不透他的智慧和深度。“好了,够了,让我一个人来吧,你们到外间去陪陪我的太太,如何?”
“你会做,交给你吧!”浣云急忙把鱼往我手里一塞,如释重负地透了口气。我们的主人已经又燃起了一支蜡烛,领先向厨房里走去,我们都鱼贯地跟随在后。那个坐在椅子里的女人,依旧一动也不动地,静静地望着门口。
“那是你的太太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不是在生病?”
“连鱼鳞和鱼肚肠煮在一起?”我说,“还要去鳞,除鳃,破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