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五行缺水(第1 / 1页)
那时候的福田庄, 也是到处有水的。水源是村西北三里地的一个大泉,名叫灵泉。据说泉眼儿像水缸一样粗,我去看过多少次,从来没看见过那个泉眼,只看见周围用碌礴砌成一个绿幽幽的水潭。奶奶说,若想要看泉眼得天大旱, 旱到潭干了才行。可是潭从来没有干过, 也就没有泉眼儿可看。我们就绕来绕去地数碌礴,翻过来掉过去地数,七十二个,没错, 就是这么多。
因为泉水丰沛且水质优良,唐朝大中年间的县令杜其便以灵泉为源头,开了一条东西方向的河,这条河就是从福田庄正北流过的新河。被修成的新河自灵泉始,向东流经灵泉村、福田庄、杨庄、李万村、曹村、尚楼、王庄、大堤屯、朱营、葛寺、马厂沿途有土桥泉、楝树泉、小朴泉等泉水补给注入, 成了一条越来越像样的河, 长达三十多公里, 两岸田地浇灌, 用的都是它。
庄稼喝它的水, 跟小孩喝奶似的。奶奶说。
水的存在, 也叫我明了很多事理。比如说, 水能让人活, 也能让人死。水能叫东西干净, 也能叫东西脏。比如说, 水能最软, 也能最硬。能最热, 也能最冷。比如说,水能成云成雨, 也能成雪成气, 还能含到土里成墒。再比如说, 人往高处走, 水往低处流。你以为水往低处流就贱了? 它可厉害着呢,到哪儿降伏哪儿。
突然想起福田庄村名的由来。据说原本叫田庄, 是因为田姓多,也是因为田好, 旱涝保收。不知何年何月, 一位高僧游方路过村子, 进到一户人家喝水,问村名,那人答了。高僧又问:这田,是什么田?农人不知道该如何作答。高僧笑道:什么田都不如福田。自那之后就成了福田庄。
早上八点, 老原接上我, 穿过城区, 在中州大道高架上一路向北,十来分钟后便进入象城的绕城高速,向西直行半个小时再转向北, 过了桃花峪黄河大桥便是予城地界。天很蓝,桥很长。远远望去,黄河在日光下竟是条白河,似乎是非常沉静地憩息在大地上。滩地里是绿茵茵的麦田,滩地外也是绿茵茵的麦田,有别于滩地的景象是村庄多了起来。麦田连着村庄,村庄连着麦田, 似乎无边无际。
平时话就不多, 此时话更少, 印证着老原有些小拘谨。自豫新不在后,和他单独在一起时, 他就是这样。时不时地, 他会咳嗽两声。这是他多年的老毛病。我从包里翻出一贴湿巾递过去, 问啥时候能有客,他方才打开话匣子絮叨,说总得到四月下半程了。又说起年前修房子的事,怎么设计,怎么备料,找谁施工, 花了多少钱早已听熟了他的语音,因为太熟, 便有一种稳塌塌的节奏感。也不知道是因这节奏感还是因昨晚熬得困乏, 我越来越昏昏欲睡,终是在不知不觉中打了一个盹儿,便又做了一个梦。
是一条隧道,不宽,也不窄,不高, 也不低, 只能容我一个人在里面行走。虽是隧道,却一点儿也不黑暗。隧道壁很薄,阳光把隧道里晕染出一种柔和的明黄。道内是一个标准的圆,上下左右哪儿哪儿哪儿都是弧形,还一弹一弹的。我撑开两手,扶着薄壁,小心翼翼地走着。薄壁也一弹一弹的,清润洁净。靠近了去闻,有一丝熟悉的淡甜气儿。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居然舔出了一个口儿。哎呀,这也太不结实了吧。我透过那个口儿向外瞧,口儿一下子变得大了许多,我便伸出了脑袋——
一片淡黄的森林, 每一棵树都是通体的淡黄色。我突然意识到, 原来每一棵树都是一棵麦子,我正置身于麦秆中。这个颜色的麦秆,是快该收麦子了吧? 要是有人来割麦子, 把我拦腰割断, 可怎么好呢? 我急起来,想要爬出去,这时候, 仿佛有风吹动, 麦子森林摇啊, 摇啊, 我跌倒了。想要站起来,可麦管壁那么滑,怎么也使不上劲儿原来是老原在摇我的胳膊, 说就快要到了。
看来你老家挺对我的症候。我说。
何以见得?
在奔向它的路上都能睡上一觉。
老原笑。
还有一条我没说, 宝水这村名也可我的心,因为有水。
小时候,奶奶让人给我算命,说我五行缺水。本来青萍的萍是苹果的苹,因了这个才改成了有水的萍。母亲为此还和奶奶大吵了一架,末了却还是依了。算命这事就是这样,不算也便罢,一旦算了,多少就会在心里发点儿芽苗。我呢, 也仿佛是认了这命似的, 从小爱水。早早就在村北的小河里学会了游泳,盛夏时就见天泡在水里, 逮鱼摸虾捉泥鳅, 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