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老家这个词(第2 / 2页)
看我笑,问我笑啥, 我说我叔叔这段时间也催逼着我和弟弟赶快定下来翻盖老宅呢, 还真是通病。你们打算咋办?我说还能咋办, 也只有从了。所以你说你家都放弃了的老宅你干奶奶还拼命给你们占着,这地是值钱还是不值钱? 老原求饶道,姑奶奶我错了还不行嘛。又叹口气道,老家的事还真是说不清。
然后呢? 你父亲就很快回村翻盖老宅了? 没有。他说。父亲还是没进村。到底也没进村。可从那以后,他三不五时地就会念叨起九奶的话, 像被下了蛊。直到他五年后被查出了晚期肺癌,住院后更像是中了魔,在病床上一遍两遍翻来覆去地叮嘱老原说,我是不中用了,等我死了, 你得回去盯着。你是长子,得在村里顶门立户。咱家的房子不能倒, 也不能比谁家的低一砖。咱不能叫门势塌掉。不求比人强, 也不能落人后。叫他们知道,咱原家的人都一茬茬长着,原家的香火没有断, 原家的日子还长着呢。
烟灰轻弹,不及落地便被风吹得没了影踪。父亲去世后, 我和两个弟弟送父亲的骨灰回去安葬。他说,也是在刚才那个地方, 九奶就在那里等着。我问九奶怎么知道的? 九奶说,梦见了。九奶说这句话时,泪就噙在眼窝里。老原侧背着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那天,我们跟着九奶, 捧着父亲的骨灰先回了老宅,让村里人帮忙去打墓。老宅被打理得干干净净, 种着花, 种着菜, 一看就是一直住人的样子。也不知道怎么了,我当时膝盖一软,就跪了下去,大哭了一场。从那时起,我的脑子里第一次升腾出了老家的意识, 就认下了这个老家。
重新上车,缓缓前行。我突然想起有一次和报社的同事聊起老家, 大家纷争起该怎么定义老家这个概念,一个平日里爱写诗的编辑以读诗的口气吟诵道, 什么是老家? 老家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在世的老人在那里生活,等着我们回去。去世的老人在那里安息,等着我们回去。老家啊, 就是很老很老的家,老得寸步难行的家,于是,那片土地, 那个村庄, 那座房子,那些亲人,都只能待在原地,等着我们回去。所谓的老家,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啊。
宅地基都有人瞄上了,快成别人家的了。
谁想要就给谁呗。
要是哪天想回来,就没有了站脚的地方。
不回来了。
人家就会说,村里没原家了。原家没老家了。
就叫他们说去。
你这些话,能叫坟里的先人听?
坟里的先人,也不知道个啥,也听不见个啥。
那你还回来上啥坟哩。
老原说,这句话父亲没接住。那天, 九奶撂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我给你占着地方,迟早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