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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瓷砖问题(第1 / 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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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委会和学校隔路相望,在地理方位上也就是老原家斜对过,没几步。也没有院墙,临路用青灰旧砖砌出一道宽宽的矮台子,算是象征性的墙界。门口那棵大树我认得,是槐树, 树干粗壮,枝丫遒劲,虽无一片叶子,枯褐中却有点儿新绿遥看近却无的春意思。几间青灰砖房,砖砌的斗拱和券门瞧着做工精细, 几间门头上隐隐还有用水泥雕出的“农业学大寨”的字样。红漆木窗和墙贴合得横平竖直, 一点儿都没走样, 能看出当年盖得用心。当院是一个小工地, 堆放着沙子、水泥和旧砖。两个男人正砰砰砰地砸着村委会廊厦上铺的暗红色瓷砖,从廊厦到地面还有两级台阶,铺的也是这种瓷砖。还有两个人正站在那里说话。说是说话,其实是女人在骂,男人在挨骂。女人的脸黑黑的, 穿着一件带毛领子的紫色羽绒服,衬得脸更黑。老原朝我使了个眼色,意思这就是大英。

只听男人嘟囔道,评都评上了, 还整这么细干啥? 河边儿卖水,多余得很哩。大英道, 你打个颠倒想想,粗整就能评上,要是压根儿就按着盂胡子指的道道儿去画,笔笔不错地去画,那可不是美得更卓。

“卓”是予城土话,出色之意。好久没听到人说“卓”了,我默默笑。

男人说就他弄这,美个啥? 我看他搞这一套,就是见不得咱农村洋气,就是叫咱们显个穷样儿他才满意。大英道,知道你是不服气。我先前也是不服气,不服气得很。可这省里一评上奖,我就服气了。凭谁说我是个势利眼儿, 我承认我就是! 有本事你也得个奖叫我势利势利呗。省里得奖恁容易? 咱市里一共进六个,咱还是排头名呢。我这后悔得呀。唉, 还是心太慈手太软, 当初就该再下些力气往前推! 那男人抽了抽脸失笑道, 你还叫心慈手软? 不花钱的粉, 可真舍得往脸上扑。再扑也不白呀。连正敲瓷砖的两个人也嘎嘎地笑起来,停下了手。大英嗤鼻道,少放闲屁,赶紧干吧!这般磨皮蹭痒, 你好意思伸手拿工钱, 我可难伸手去给。男人道,我这可不是偷懒。是心疼得手发软。这真是好砖——大英打断他道,好个屁! 当初光图好看,说贴上跟镜面似的,可谁整天踩镜子上走哩。常日里灰灰土土, 沾到这砖上显着更邋遢,还不如水泥抹面呢。下了雨雪就更是心惊胆战, 踮着脚尖,跟巫婆下神似的,生怕冷不防跌地, 磕个脑溢血出来。你说,我要真摔出来毛病, 算谁的? 到时候, 我跟你光辉叔, 俩人都瘸着走, 你看着就美啦?那男人彻底没了脾气,边弯腰去干活儿边道, 也不知这叫啥事,当初这些砖可是我一块一块铺的, 如今又叫我一块一块敲。对这砖我可是有感情嗯哪——

就都笑。我和老原也忍不住笑。大英笑骂着转身,看见我们便寒暄道, 根儿回来了呀。我一愣,看了老原一眼,这么多年来只知道他叫原承功。老原挠了挠头,以罕见的羞涩说了句,我小名儿。

女人转脸又对着男人继续骂:张大包你这放闲屁还崩出花儿来了。有话不直说,拐这九回肠。公家的瓷砖用你心疼? 还不是想到了你家的门楼? 你放心,要是再催你一言半句, 我就不是个人。你对瓷砖恁有感情,就整天搂着你那门楼睡觉! 张大包皮着脸笑道,好婶子, 外头恁多活儿, 真是没空干自家的。大英道,不想干的你就死站不动,想干的你脚踩风火轮, 我还不知道你? 甭废话。只是有一条你可忖度着,镇里放有话,等到天一转暖,只要哗哗哗来了客, 到时候哪家都不许再动工程! 谁家要是敢水泥沙子摊一地, 那我可不愿意他! 张大包道,咦,在自家宅基地还不能动个工程? 以前可从没有管恁宽。大英道,以前不管不等于没有权管,一般村也犯不着管。如今咱村可不是一般村,就得高标准严要求。恁也得自己往上长点儿觉悟!

大英摸出了钥匙, 进了一间办公室。桌上一层厚灰,大英用鸡毛掸子粗粗地掸了掸椅子,叫我们坐。老原道,这就是咱村当家的刘主任刘村长刘书记大英截住他道,啰唆啥,叫嫂子。对我笑了一下,头回来? 我说是。她说看着面善。我说我长的是一张大众脸。她问大众脸是什么说处? 老原说就是寻常面相。她嗳了一声道,寻常人可不是得是寻常面相, 莫不是妖魔鬼怪才好, 又道, 听根儿说让你来给他管家? 那怕得长住吧。城里的班儿咋安置? 请好假了? 听我说在报社已经办了早退, 她显然有点儿吃惊,说看着还是正当年, 这就歇了?怪不得人说,越是有福越会享福。老原道, 所以说她现在就是个闲人,啥事没有, 就是闲得慌, 都快闲出了毛病。想来咱们村里看点儿闲景,吃点儿闲饭,过几天闲日子。大英道, 人家又不是卖盐的,怎么就叫闲得慌。不过人这东西还真是不能太闲着,好歹有点儿事儿干, 胳膊腿儿就不生锈。住下你就知道了, 村里就是这条件, 能受住就中。老原道,她也是咱怀川人,南边平原村长大的。她说,听话音儿可是净净儿的,不沾一丝土腥气儿。既是咱老家人,那敢情好, 我就不多说了。日子可是过起来的,哪儿是说起来的呢。

一时无话。大英站起来道,这眼看着晌午了,走吧, 没好有歹的, 去我家吃碗饭。我说不麻烦了。大英说,也没有四碟八碗, 就是添碗水添双筷。走吧走吧。看老原没有拒绝的意思, 我便也站起来,跟着他们往外走。

院子里几个人边干活儿边聊天,仍不时蹦出孟胡子孟胡子的, 我问孟胡子是什么人, 老原说是县里请的一个乡建专家,真名叫孟载,看人家一脸络腮胡子, 村里人就孟胡子孟胡子地叫起来。他在村里腻了两年, 人人都熟。大英说, 村里人都说他那个专家是瓷砖的砖,整日里琢磨着要敲村里的瓷砖。年前他才回了老家, 约莫着也该回来了。他要是一回来,就又开始给她派一堆琐碎活计,怪愁人的。突然,她住了脚对我道,既是报社出身, 你会用电脑吧? 会打字吧? 会写文儿吧? 那可是个顶真儿的文化人呀。正瞌睡呢来了个枕头, 怪好。用着你时,你可要帮把手呀。我还没来得及应答, 老原便说, 她身体不大好, 本就是想来这儿养养的,怕她顶不起恁多事。大英道,甭恁护着。使不坏她。又站住,回身道,工资是没有工资,补贴也没有一分。不过也不叫你白出力。上头要是有客来,只要是乡里掏钱招待,都给你家不中?老原说,给你们家鹏程嘛。大英道,算啦。给谁都不好给俺鹏程。真给了鹏程,那些心赖嘴毒的还不定咋说哩,也不好掰扯清。到时候, 裤裆里抹黄泥, 看啥是啥, 说啥是啥, 谁还去给你闻个味儿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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