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你有点儿乱(第1 / 1页)
一是, 你挺好——玩的。
我有些气。还以为是挺好呢, 挺好玩是怎么回事?
二是, 你有点儿乱。
我越发气。乱什么乱, 我哪里乱了?
豫新拍拍我的脑袋, 这里,这里有点儿乱。
结婚之后,豫新才说他早就抱过我, 在我还穿开裆裤时。几次? 他不好意思地笑说只一次。是他母亲硬塞给他的,就那么一会儿,我还尿到了他的身上。此后见到我就躲得远远的。
要是知道你会是我媳妇儿,那肯定见一回抱一回,啥也不嫌弃。
我全然不记得。两三岁时我就被送到了福田庄,一年到头除非生病, 很少去象城。直到十二岁那年回来读初中,记忆里才开始有他。两家在一个院里,楼挨着楼,且都是在一楼。他家门栋靠外,我们家出来进去就得路过他家。他母亲没有工作,整天在家里,一心一意忙家务。现在的说法叫全职太太,那时的说法是家庭妇女。她给我看过几张老照片,娘家在解放前也是高门大户。荣耀时很显赫, 倒霉时也格外落魄。到什么程度? 她母亲犯了心脏病, 她借了辆平板车拉到了医院, 可多半是因为母亲的阴阳头暴露了身份,好大一会儿没人搭理。豫新父亲本来已经交了班,看到她母亲的情形觉得十分危险,便又冲了回来。她母亲翌年去世,这一年间他们联系密切,认定了彼此, 就成了一家。
她做得一手好菜, 豫新父亲长年不在家,她的好手艺也只有豫新享用,让我十分垂涎。每每放了学, 路过豫新家的厨房窗口,听见她炒菜的响动,我总要放慢脚步,等着她喊我。而她只要看见我,也必会喊我去她家吃饭。我隔着窗户问她做了什么, 她便一一报给我听, 常常是没等她报完菜名我就奔了进去。
没有什么生疏, 我很快成了他家的编外一员。豫新那时已是省医学院的学生,因为离家近, 也因为体贴母亲——后来他说也因为我——常回家吃饭。一盏灯下,我和豫新对坐,他母亲左右夹菜,欣赏着我们满嘴油光,有一句没一句地逗我,咸不咸,辣不辣? 香不香? 还想吃啥? 住我家吧? 给我当闺女吧?有一次, 我和母亲在小区的路上碰到她,她拉着我的手不丢, 跟母亲说, 你家呀, 我啥都不眼气, 就眼气你这个闺女。母亲说, 费气得很。她往身边拉我一把,嫌费气,给我呗。我不嫌费气。中不中?母亲说,中啊,中。她又问我, 中不中? 我说, 中中中, 中中中!都笑得挺欢。回到家,母亲怒道, 就恁想给人家当闺女? 我咋亏着你了? 笑得那牙都要掉到了地上。我说你不也笑了吗?她说,我笑是我笑,就你不能笑。我笑是假笑, 你笑是真笑。还说那一串中中中,中死你吧中。你以为人家真想要你呀, 谁稀罕你。我当即跑到豫新家里住了两天。母亲颜面失尽。
你觉得呢?
我觉得,有道理。豫新以他一贯的慢条斯理说,这是有因果关系的, 你之所以看着挺好玩, 就是因为有点儿乱。
初中高中六年间, 我就这么去他家蹭着饭。也不全是白蹭,偶尔也拎过去一点儿福田庄的特产,无非是田里新下来的花生红薯萝卜白菜,或是当季磨出来的白面玉米面绿豆杂面。蹭着蹭着, 就跟豫新熟得不能再熟,见面就一迭声叫他哥。撒娇时叫,耍赖时叫,委屈时叫,开心时更叫。后来他说我叫的声音很嗲,把他的心都叫得酥成了末末渣渣。
我在省外读大学时, 他像一枚钉子一样钉在一所学校里读完硕后又读博,那几年间就见得少,寒暑假我回去偶尔也会碰到, 只是我的脸皮已经变得有些薄,不好再去厚颜无耻地厮混。再后来医院新盖了家属院,分了南北区, 他家南区,我家北区,就见得更少。但凡见面也是因为家中大事:他父亲援藏, 在那里突发疾病去世, 我陪着父母去他家抚慰。两年后是我父亲车祸突然去世, 他陪着他的母亲来我家抚慰。这场景都没什么话。长久沉默,低声饮泣。
豫新到省医院工作时已经是三十出头,我也已经上班一年多,正被老原隔三岔五地安排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相亲。夏末的一个傍晚, 我走到楼栋门口, 抬眼看见了豫新——后来他说是专候在那里的。他说他母亲做了几道好菜,想我了,让他来叫我。假惺惺地谦让了一下,我便跟着他去了他家。果然是一桌子美味。我们围坐在一起,往昔的一切扑面而来, 既意外又自然地回到了过去的时光。饭后, 他母亲出门散步,留下了我和豫新。说东说西,就说到了相亲。他突然吭哧起来,说他不想再相亲了。我说那就别相了呗, 他说他妈妈一直催逼,我就嘲笑他说谁叫你死读书,不知道找个女同学谈谈恋爱。你谈了?我说没有,所以也正在相呢。他揶揄, 还这么小就开始相亲, 太性急了吧? 我说我妈说女大不金贵, 最好早点儿出手。又叹道, 相过的这些没什么靠谱的。突然间, 他像结巴了似的吐着我我我,我这才觉得他的眼神不对, 湿暖如温泉,让我有了片刻的晕眩。两人陷入了冗长的沉默。我说该回家了, 起身欲走, 他却拦住我, 涨红了脸道,咱俩已经相了这么多年,就都别再相别人了吧。你能不能考虑考虑,让这个家也成为你的家。
很久很久之后,一次闲聊里,豫新说, 老原对你有两个评价。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