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愿语(第1 / 1页)
要是不能花,世世代代弄这干啥。
祖宗们真能保佑咱们?
那还用说。
他们要是那么能, 为啥不在那边自己造钱花?还得咱们这边给他们送?
你这闺女就这点儿最闹人,连环问,问连环,不沾弦儿的话, 咋就那么多!
清明前后的睡眠总是比平日里更差, 基本上就是合不住眼。房间那头的老原倒是睡着了,呼噜声间歇传来,却也不显得聒噪。偌大的院子平素里只我一个,人气儿严重不足,有他还是不一样。更何况他又不是一般的人气儿。
六点刚到, 老原就起了床, 我便也跟着起来。匆忙吃了两口饭, 便先去原家坟。路窄处下了车,一前一后走着,路面不平,裤脚擦着草木干枝簌簌作响。我磕绊了一下。老原回身看了看, 便站住, 等着我上来,并肩而行。
坟头不多,都立着小小的碑。有的坟前还有新鲜的纸钱灰烬, 我问老原是谁来上过坟了? 老原说不可能。近邻还有别家的坟, 人家上坟更早,或许前两天就上过了,应该是风带来的。他往东北方向指了指说,那边就是兵冢, 给兵冢烧纸的不少,兴许就是那边的灰。又说平白无故去给别人家上坟,这在乡里很忌讳。听说前些年别的村为这事还打过官司呢。两家平日里交情不错,坟地也离得近,早上坟的这家孩子长年在外上学,给自家上过了坟,看袋子里的纸钱还留了一些,就走了几步, 给那家坟地也烧了一些。那家来人看到了大恼,说你这是咒我家没后吗? 欺负人啊。这边傻小子还觉得自己在做好事儿呢。后来乡里的司法所好一阵子调解,还是傻小子给人家道了歉,这边才撤了诉。
也有例外。兵冢就是。一会儿咱们也去那边烧点儿纸。他说。
看着老原走向最顶端的坟头,干站着似乎不妥, 我犹豫了片刻, 便跟着过去, 用树枝画个圆圈,摆上供飨, 再烧纸钱。因为奶奶的谆谆教诲, 我对这一套程序相当熟悉。比如烧纸时一定要画圆圈,把纸钱烧在圆圈里。比如在坟前的公共道路上也得烧点儿,给孤魂野鬼们一点儿零花。再比如纸钱一定要烧净烧透, 不然到那边就是残币, 花不了。烧时也一定要开口出声,叫祖宗们听见。这时候的说话不叫说话,叫愿语。愿语的内容除了报告自己的近况,还要祈求他们保佑这边的日子一切顺遂。
可老原没话。便在沉默中,一个坟头一个坟头拜过来。在他爷爷坟前停留得最久, 碑上两个名字都很清晰:原德茂,原杨氏。这么看来他奶奶该是姓杨。立碑人的落款先是原福久,下面又排着三个名:原承功、原承文、原承远。老原小名是根儿, 两个弟弟的小名儿呢? 他说, 老二叫树, 老三叫林。根, 树,林,我默念。先是扎根儿,然后成树, 接着成林,有着严密的逻辑关系。
一切程序进行完毕,我方才问他上坟时为啥不愿语,他说, 心里有话就中了,非得用嘴说? 又道,听你的,愿语愿语也中。便清了清嗓子,冲着坟头们作了一揖道,列祖列宗长辈们,清明了, 给你们送钱粮来了。你们该吃吃,该喝喝,该买啥就买啥。我身边这是青萍,也来给你们上坟了,以后会经常来给你们上坟的。我瞪了他一眼,没出声。出了坟地,我才道,谁叫你说我了, 还攀扯得那么长远。他道, 你看你,一会儿叫说, 一会儿又不叫说的。真难伺候。
又走了一段路,便到了兵冢前。果然是很大的一个坟头,没有碑, 却修得圆大, 周边杂草也清理得很净。纸钱的灰烬不少,墨黑团团,随风四散。我们把余下的纸钱烧掉,便原路折返。
车行到停车场处碰到了曹建业,带着一双儿女。儿子曹阳在怀里抱着,趴在他的肩头,还在睡觉的样子。老原停住车,跟他打了个招呼。女儿曹灿拎着大黑塑料袋子, 想必就是香烛纸钱。小姑娘垂着眼眸,一副专心看路的样子,眼皮儿红红的,像是噙着泪。
为啥要愿语?
那边没啥事,他们或许在睡呢, 或许在串门呢, 你一声不吭, 谁知道你来了?
为啥非得画圆圈?
圆圈的意思就是描个盆,好装钱的。你要不想画圈,下回带个盆来。
这纸钱到那边真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