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极小事(第1 / 1页)
之后的十来天时间里,忽然又没了客。大英疑道,不会是麦秸火吧? 只能烧这么一轰隆。孟胡子叫她放心, 说等到五一前后客源就能稳当。这期间是个空当, 该打理的正好赶紧打理。要张大包在祖槐树周边用青砖砌了宽宽厚厚的一圈, 说大夏天客们在树下乘个凉也是个座儿。围着宝水泉又搭了一圈小围栏,说免得有客把手脚伸进泉里。还细定了一遍观光线路, 说客们进村后先到哪儿后到哪儿,咱定的这个线路就是主心骨。定妥了线路,具体怎么介绍景点又成了个事。孟胡子说,云里景区的经验现成摆着,每个地方总得有点儿说辞才能成个文化。不然干巴巴地一指说,这是宝水泉,这是关帝庙,叫人站两分钟就走? 咱们平日里不是常说典故?啥是文化, 这都是文化。游客们来,不就是要听这些个嘛。不过, 嘴里说是一样, 成了文儿又是一样。说的人东一嘴西一嘴, 七零八落, 不成个体统。总得稍微打理一下才像个样儿。这活儿我自然没逃得了,在孟胡子的指导下,和小曹合计了几天才基本定妥。
各家户也有了些细微变化,零零碎碎中暗潮涌动。张大包、豆嫂等好几户都买了大冰柜。豆嫂家的是豆哥从外头带来的, 据说是二手。秀梅超市频频进货,进货档次明显比之前要高,也更时尚, 网红的零食样样俱全, 价格自然也比山下贵了些。张大包自诩是西掌第一家, 给自家店取名“头号院”, 还在停车场和西掌口各立了一个硕大的指向牌。这个头儿一开,有样学样,有几家就跟着做了出来。一个比一个大, 一个比一个野, 让大英给斥责了几番才不情不愿地拔掉。有不少人家都到集上买了一摞摞的彩色塑料筐准备卖山货。大曹整天往深山里跑, 扛回来各式各样的棍棍棒棒,说是要打磨拐杖。赵顺的小儿子赵和两口原本在镇上住的,这些天穿梭似的来来往往, 张有富的儿子媳妇在村里露面的次数也多了起来。田边坡下散落的磨盘、碌碡和碓臼等也都被人收进了门, 估计要成一景儿。还有几家想要动工程, 被大英拦住说,客来是看景儿呢,还是来看恁盖房弄得水泥砖瓦飞土扬尘呢? 要动工程, 等到秋后农闲无客时再说。到时镇上统一过手续。
老原这两天回了象城,店里没什么事, 我就和老安合计新菜单。山韭菜和菊花苗都长得茂盛起来,抽空便去采了一些。菊花苗很有意思,它挑地方,和人亲近。人烟兴旺的地方菊花苗就长得格外好,味道也格外清香。没人气儿的地方味道就苦。蒲公英和车前草这些野菜却喜路,越在路边就越长得好。茗葱却是爱在远人处,在更深的山里,整片整片长在向阳的坡上。那亭亭玉立的绿棵棵,迎着阳光迎着风, 如最纯最娇的女孩子。也很好采,一揪它就出来了,出来的那一刻还有弹性呢, 跟抽蒜薹一样,腾儿的一下,腾儿又一下。秀梅说,这么采不伤根儿,不影响来年重长。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不要采到藜芦。“仨叶藜芦像俩叶茗,白天吃下夜里难活。”意思是仨叶的藜芦长得很像俩叶的茗葱,如果误吃了就会中毒。村里就有人错吃了一口藜芦,没办法, 喝了好多大粪汤,把胃倒干净了, 才捡回了一条命。秀梅说, 以前咱们的茗葱都送到景区的饭店里, 咱送三块一斤, 人家的茗葱炒鸡蛋一盘卖二十。以后咱们也能挣着这份儿好钱了。又叹道,茗葱就是时节太短, 叫人吃半月想一年。
上菜单的还有构穗,它是构树的花, 做成蒸菜也很鲜嫩可口。木兰芽则是栾树早春的嫩芽, 也长于向阳山坡,掰下后需得经洗煮泡等一套程序把苦涩去净后方才显出其独特美味, 用来凉拌、热炒、做馅都是好的。
这些天,我也开始泼茵陈水喝。把洗好的茵陈放进透明的玻璃茶壶里, 用烧得滚滚的水冲进去,这就是泼。眼看着水里的茵陈由白蒙蒙的隐约绿色渐变成了细绒绒的清晰绿色,滤出的茶汤是自自然然的淡黄色。一股浓烈的气息瞬间涌上来。这气息难以名状,也许只能说是蒿气。
九奶的身体似乎更硬朗了些, 见天去给娘娘庙上香,有时由安嫂子陪着,有时便一个人。路过原家门口时, 必定会坐下歇歇脚。听到她的响动, 我便出来陪坐一会儿。便有人跟她开玩笑:又来给你干孙子镇宅啦? 她便嗯, 笑眯眯的。有一次, 给她端了杯刚泼出来的茵陈水, 喝着喝着, 她忽然说,这水好。有一年他得了肝上的病,有偏方说用新出的麦苗配茵陈, 加上大枣熬水喝,他喝了一春天,吃了一筛子枣,真就好了。他是谁? 我问。九奶闭目不应, 似又睡着了。
茵陈很耐泼。放一撮能泼上十来道,喝上大半天。越喝越觉得泼这个字妙,比冲, 比泡, 比煮都要好。活泼,泼辣,泼皮,泼洒,哪个词组出来都有力道。端起杯子, 在阳光下看杯里的茵陈, 那些老根儿呈现出淡淡的白黄, 似人参般。再贴近看, 又仿佛是倒地的树,莽莽苍苍的一片,竟然如幽深的微型丛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