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花草不分家(第1 / 1页)
除了去两趟大英家, 这几天我没怎么出门。去大英家就是给娇娇送本书,给光辉送些菜。还是清明节带过来的那些书,本来想全部给娇娇,大英说别全给,全给了她就没明没夜地看。慢慢儿给,一次一两本,十天半月的去给一次。大英还有点儿难为情地说,最好叫我抽空去送。娇娇在这村里没朋友,她还挺喜欢你的。我说看不出来她喜欢我, 大英说,她不怯你,见你就笑,这就是喜欢你啦。
每次去,远远的, 就会看见爷俩都在门口坐着,一人把着一边。光辉拿着扇子打蚊虫,娇娇低头看着书,听见我的动静就会一脸惊喜,指着我喊:青萍, 青萍! 和她聊天其实也只是我自己在说,她只是笑,基本不说话。点头,摇头,嗯。也就是全部了。看她清澈的眼神,就觉得她会永远长不大,永远像孩子一样。
“山中何事?松花酿酒, 春水煎茶。”早年读到这诗不诗词不词的句子便记下了, 虽忘了出处, 却对这其中描绘出来的雅致意境印象深刻。现在长居山中才判定出来,写出这句子的人肯定没有在山中生活过, 至多是一时过客。对我来说,在往返东掌时能静赏一番途中景致,也就算是雅致。
所有的草木都绿得正好。高的树,低的草, 不高不低的灌木,修长笔挺的旱芦苇——这里人只叫它苇,如亲切的昵称。到秋后收了玉米,村人会把它们变成苇箔, 扎成囤,用来存装玉米。初时你只觉得这些植物全是绿的, 挺单调, 绿不过是青青色,可是当你停下来, 蹲下去,无所事事地去看它们, 把它们当成此时最重要的事, 那感觉就不一样。你会看见,那绿的颜色是那么丰富,简直是数不清的层次:浓浓的深绿, 带点儿黑的墨绿, 接近鹅黄的嫩绿,不偏不倚最盛时的鲜绿 如果说这些绿像人的话, 从刚出生的婴儿到耄耋的老者, 每一岁都有合拍的绿。有的绿还会变换年龄呢。本来是深绿的,阳光一照,风一吹, 突然就泛起浅绿了。本来是草绿的, 你站到它面前, 用影子一遮,它就豆绿了。
花也是。乍一看不过是这儿一朵那儿一朵,稀稀朗朗的,一点儿也不密匝,不成气候。细看就会知道,一朵有一朵的好。这个时节的花,除了性急的那些, 比如蒲公英, 已经开过了金灿灿的花,这时候都白了头,风一吹, 就飘摇到了不知哪里。只要还开着的, 只要还能开的, 就都仿佛是在这个世界第一次开一样,别提有多么干净,多么精神。
花草不分家。很多花其实是草, 很多草也是花。铜锤草空有这么一个硬邦邦的名儿, 小小的花儿开得那个小样儿, 单单的瓣儿, 外面是浅浅的粉, 靠蕊时就艳红了。这花儿看光得很。阴天不开, 雨天不开, 黑夜不开,只有晴好的白天才开。婆婆纳开的花儿比铜锤草还小,水蓝水蓝的四个瓣儿, 起着雅致的细条纹。这花儿又叫破棉袄, 我以为听错了,问了好几个人确认了一下,就是破棉袄。为啥叫破棉袄? 因为它开起来就没了样子, 铺天铺地的, 扑扑拉拉的。韩信草听起来是这么足斤足两地重,开出的花儿却俏皮, 乍一看似乎是最娇嫩的蓝紫色,再看又像是粉紫色。冠大蕊小,细细长长地就这么开了出来,那大冠还松松地合着,好像是没开全, 其实是开全了。这花儿,村里的人叫它牙刷草, 仔细看, 还真是有点儿牙刷的样子。这名儿应该是个新鲜名儿吧, 村里人刷牙才刷了多少年?
最有规模的花就是金鸡菊, 孟胡子说第一年进村时撒了些种子,再没有管过, 就长得疯旺。放眼望去,小路两边全都是。好多都正盛开着,更多的则是含苞待放。这苞儿小小的, 是毛茸茸的绿, 绿芯芯里含蓄地透着一点点儿黄。那些盛开的呢,乍一看,和蒲公英的花一样,也是金灿灿的, 但是仔细去品,它这金灿灿却比蒲公英的金灿灿沉稳了一些, 仿佛蒲公英的金灿灿是18K, 它的就是24K。它的黄也比油菜花的黄要深一些, 硬一些,有力道一些。都说金鸡菊没有香气,其实是有的。尤其是在这山野里,你静静地站着,等风吹来,就能闻到它们细细的香气,含着一丝丝苦药味儿。闻久了, 就会觉得病痛处舒缓了些,有一种神奇的治愈性。
路边自然也有荆条,且常常是新枝条。七月八月是砍荆条的好时节, 它可真不怕砍, 老枝长新条,新条开新花,一茬茬地砍,一茬茬地长,一茬茬地开。有时晚上路过大曹家, 便有清新甜香的气息悠悠散来。越是晴天大太阳,那味道就越厚实,越好闻。只是从没有看见过降龙木,想来不在路边长。大曹卖的拐杖里,降龙木似是尤为贵重。有次悠到西掌, 便听他跟搞价的客分辩说,一百可不中。虽说野桃木对节木都能出好拐杖,却都不如降龙木。没有比这更好的拐杖啦。这降龙木可是穆桂英大破天门阵里就有的典故, 又叫六道木,也有佛缘哩。六道轮回,六字咒,都能合上这个六。你看这六道竖纹,多匀停。横面看跟朵花似的,多好看。同货不同价,里头有分差。虽说都是降龙木,有没有龙头, 龙头品相, 材料粗细,棍身直弯, 颜色深浅,等级多着哩,一言难尽。我要的不高, 昨儿人家还给到一百八哩。那人道,价跟钱是两码事。给出的是价, 卖出去拿到手的才是钱。大曹便道,这么说的话, 我心里有价, 你手里有钱,咱们各守各,各算各, 各走各。客道, 你这人咋恁不好说事儿哩。大曹道,不好磨嘴皮。总之是,一分价钱一分货,十分价钱买不错。到天边也是这。
远远去看,巨大的山体在阳光里静静地卧着。凹进去的部分朦胧地沉默着,是想要睡去的神情。凸出来的部分却是睁着眼睛, 凝视着这一切。这情形, 若不是手机响起, 就会忘记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