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留余(第2 / 2页)
埋罢小桃, 我到底还是把这话说给了福久。
他就不愿再进村。分地时就没了原家的地。我怕这老宅也保不住,就占着等他。他不回,就等根儿。只要原家有人回来上坟, 我就等。我知道, 他们能记挂着阴宅,就不会丢了阳宅。那都是他们的宅。
听徐先儿说,他挨斗时你还上去陪斗哩。你也对得起他的好。
她轻声笑了出来,道, 那时小桃病歪歪的, 只能躺床。他孤零零地站台上,豆他爹一蹦上来就指着他批,吃人咬人样。我也不知哪来的胆, 跟神鬼推似的就上去了。有人嚷说你不要命了?我说,他救过我,我的命是他给的,该跟他一起挨。上头的大形势我不懂,受人恩,千年记。戴人花, 万年香。我就知道个这。还有人嚷说, 你成分好,得跟他划清界限。我说,划不清。我成分好, 他成分赖,要是能给他匀些就匀些,要是不能匀,那我愿意就低不就高。恁看势办。
我紧紧地贴着她,这瘦小的身体。
后来那阵邪风过去了, 倒也平安了十来年。他多明白一个人,打那以后就跟福久说,以后要好好读书。不论是什么世道,好好读书都是没错的。将来要是有本事了就知道,外头世界大得很,不能光瞧见山里这些人。谁承想后来又来运动了, 原家叫打了记号, 豆他爹还当着家, 这回也没躲过。
豆他爹,咋就死瞄上了他呢?
我也虑过可多回,想不透。那孩儿打小就是块刚出窑的生红砖, 心横得很。跟原家这, 或许就是以前太近了,够得着。又或许是一开始烂就烂到底。疙瘩有几种系法,有的活泛,能解也好解。有的死实,就得下剪子铰个稀烂才能了。老话说,一不做二不休,账大难还灭债主。也是这。
夜很静。外面有客的说笑声遥遥传来, 还有隐隐的歌声。赵顺家的房间配有麦克风,能K歌。
又来这一回,斗得比以前还厉害。把他从桌上踹下来,跌了个大跟头, 当时就人事不知,第二天才醒过来,第三天就咽了气。临死前说, 活这一辈儿,值。能抻长腿, 展展儿地死了。我知他的心思,那时福久从予城的学校毕了业,还在轧钢厂有了工作,算是扎下了根。他对福久说,能在外头就在外头,少回来。
后来不是又开始兴了包产到户? 分地头一年,小桃也死了。那时是大英的公公当着家,正领着村里人修路,她非得上工地,还可好表现,啥都往前冲。炸药刚崩罢山,零碎石头还往下掉, 她就去冒头,不砸她砸谁? 迁延了两天人才死。回光返照时还说自己死得好。她这一死,一是可将功折罪,二是给原家掐尽了黑线头。以后谁也甭再说原家出身有毛病,她这一条命还不能堵住人嘴? 我问她, 你不是专意的吧? 她说, 傻话, 谁不想好好活。她还交代我, 叫我对福久说, 以后能不回来就不回来, 即便回来也不要进村。福久后来不愿进村, 也是因了这话。
我没吭声。九奶说,我当时一直没吭声。小桃就说,我知道你惦记他, 你舍不得。可也要为他想想。有个这老家,对他没啥好处。我说,这世道,不会一直是这。小桃说, 谁知道哩。行在路上,前头老是黑的。我说, 黑着黑着就白了。天明了有太阳, 到夜里有月亮, 就不会一直黑。总归还是黑时短,白时长。小桃说,我没气了, 不跟你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