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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极小事(第2 / 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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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豫了片刻, 我说, 亏得你们住在东掌,要不娇娇这么怕见生人,以后可怎么办好。她还这么年轻。

大英笑了笑,悠悠道, 其实俺娇娇平素没事时,看着就一个全乎人。是吧?

我点点头,也只有点头。

想叫咱村发展,我也有私心。娇娇她啥都好好的,就是怕男人,怕生男人。我想着,她是因为男人得的病,终究还得有个男人才能好。生人不要紧, 慢慢就能熟。你看她就不怕你, 是不是? 我想着——你别笑话我啊——咱村子越来越好, 聚的人越来越多,要是周边村里有娶不起媳妇的小子, 心善, 人不野, 也不嫌弃娇娇, 愿意来入赘,跟我娇娇安安实实过一辈子,像她哥嫂一样, 在家门口也能有事干,也能挣钱花, 那该有多好。

说这些话时的她,眼睛里闪烁着孩子般天真的光泽。

看村史馆时,秀梅也跟了来,一直陪到看完,出了学校门, 就要拉杨镇长进她家,说请领导指导指导, 加持加持。杨镇长笑道, 这回真不中, 乡里还有一堆杂乱。等下回, 下回一定。送杨镇长上车远去,大英也回了家, 和秀梅又站了片刻, 她笑道, 杨镇长这稳把稳能升书记吧? 青萍姐, 你跟原哥押他的宝押得可真叫准。叫我说,村招待和乡招待, 就给你们家最妥, 谁都没怨言。我没有立时接茬。这话明着是体贴, 又何尝不是打探? 想了想,方才说,吃几顿饭能挣到哪儿去? 就是白请了客也没啥。秀梅道,话是这样说, 可公家事花公家钱天经地义,凭啥叫个人贴赔? 我说,领导们整天来,咋说也给咱添了热气, 为这一份热气就不算贴赔。其实现在的公家账目都没有吃喝招待这一项了,没地方出这个钱, 人情礼事还得照常走, 领导们也是受难为。秀梅道,享了这个福就该受这份罪,谁叫他们是领导哩。

后来果然得知,副市长此行主要是去云里景区检查工作, 顺便到村里转一圈。副市长是副厅,报社领导里就有好几个副厅,见惯了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在村里人眼里却很不一样。听说来的是个副市长,他们两眼放光,就说起多少年前离咱村十来里的哪哪村也出过一个副市长哩,口气亲热, 好像这副市长是他们的家人, 最起码也是亲戚。说人家那祖坟风水就好,“坟前三拐, 官传三代”, 人家爷爷就是官, 新中国成立前当过保长,爹当过农会主席, 到了人家这,成了市长。

迎检那天是闵县长陪着副市长来的。副市长不时停下来发表一下意见,谈景区对周边村落的辐射性,谈乡村产业发展,谈乡村传统文化,是习以为常的八股文官话,不出彩也没毛病。闵县长总是紧跟着评点, 总揽全局,高屋建瓴, 画龙点睛,一语中的,振奋人心,受益匪浅,等等若干。东、西掌和中掌都有人守着,不时有人传递消息, 说到哪儿了,进谁家了。在大曹家时, 大英对闵县长说, 上次你㧟着篮子照的相你还记得不? 那个篮子就是他编的, 他编篮子是把好手哩。副市长就上去握手,说,我也握握这把好手。众人都笑。闵县长也跟着上去握了下,其他领导便也都跟风握。大曹笑得脸都快变了形。副市长亲切地问,有啥困难没有?大曹连声说, 没有没有,都可好都可好。闵县长说,有啥你就跟村干部反映, 再叫乡领导跟我说。大曹还是那句, 没有没有, 都可好都可好。等领导们要出门时,他却突兀道, 呃——市长,我有个想法。大家都停住了脚步,我看大英的脸色立马变了, 便拽了拽她的胳膊。闵县长笑道,嗽? 有啥您说。杨镇长脸挂着笑慢慢往大曹身边移去,还没移到,大曹说, 呃, 就是可想跟领导们照个相。

顿时就都笑起来。副市长说,中啊中, 我也很愿意和乡亲们照相,有人说, 我跟乡亲们照的相,脸上笑得最开。乡亲乡亲,那是最亲。笑得哪能不开呢?

就又都笑。副市长又说,多叫几个乡亲,想合影的一起来。于是工作人员又去张罗人, 跟着看的张大包、张大包的妈、小曹、七成、香梅都一起过来照了相。及至来到中掌, 人就更多。东掌的人也都聚了来,三三两两地站着, 做出随意样,眼神却是巴巴的。像是幼稚的孩子,又像水平很差的便衣,以无所事事状会聚到街上, 以便能和领导们见上面,握上手,或是打上招呼。副市长和闵县长没让他们失望, 在看过村史馆后, 又招呼他们来了一番合影,于是皆大欢喜,其乐融融。

事后,我跟大英说,没想到大曹还挺乖, 之前还真有些担心他耍二百五呢。大英说,他敢。我说, 还是你威武, 给你面子。她说,耍二百五对他也没啥好处。一是他不占理,二来他就是耍一下又咋啦? 就不在这村里过啦? 他敢在这时候耍一回二百五,我就敢跟他耍一年二百五,耍一辈子二百五。

照例上了新闻, 照例被有镜头的当事人各种转发,大曹也照例把跟领导们的合影洗印装框上墙, 还特意把他和领导们P了出来单独放大, 且到处向一起合影的人表功: 要不是我, 你们能跟大领导们合上影? 对着游客们更是大张旗鼓地宣讲,领导都夸我这是一把好手,都抢着握我的手嘞。

这段新闻也照例被大英在大喇叭里截下来循环播放了好几日,无事时就在手机上自己放着看,一边看一边嘴角就翘起来。问我, 青萍你说, 照着这个形势,咱村就能一天旺似一天吧?

那是肯定的。我说。这是她想要的答案, 那就给她。

她点点头道, 人多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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