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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数九肉(第1 / 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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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 热腾腾的杀猪菜端上了桌, 于是再举杯。杀猪菜差不多就是本土化的火锅, 只是里面放了猪下水,此外还有豆腐、油皮、土豆粉、香菇之类, 各式各样地涮着吃。肉汤是新鲜的, 猪下水也是新鲜的,炖够了时辰就是浓浓的鲜香。秀梅也落了座,大家涮着菜,也涮着各种话题。秀梅说看见马菲亚去你家了,听说她给豆嫂办难看了?啥缘故? 我便简略说了,大英、秀梅、峻山他们听了只是笑,孟胡子放下酒杯道,诚信意识, 契约精神,这些用来批评农民都是熟词儿。前几天我在鹤城也听一个副县长说过。他是上头空降下来锻炼的干部,一坐上位子就想赶快搞房地产出政绩, 还亲自去负责对口县城边一个村的拆迁,可没少在这上头跟老百姓生气。比如他跟老百姓说,咱们今天签个协议, 按个手印, 谁都不许反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啊。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说话不算数啊。可是过两天老百姓打听到了别的政策,就开始翻盘不认账。他气得指着人家的脸说:你们根本没有诚信意识! 没有契约精神! 老百姓就都笑,边躲他边捂嘴笑。我劝他说,老百姓不是没有契约精神。契约精神的本质是啥? 是利益保护。当他们觉得这契约精神没有保护自家利益时,哪还能指望他们遵守? 像豆嫂反悔闷坛肉这事,其实也很正常。农村就是熟人社会。他们多少代都是在这里过日子, 讲究的是长远的契约精神, 亲戚之间可不就是一辈子两辈子几辈子的大契约,比跟外人一两件事的小契约, 他们当然会选择亲戚。在他们眼里,说到底, 像我, 马菲亚两口子,老原、青萍你们也跟我差不多,咱们都是过客,即使在这住上一两年,对他们来说也是一锤子买卖或者两锤子买卖。除非咱们一辈子都扎在这里。咱们能? 同理,要是比起那些只待一两天的游客,村里人也会偏着咱们,不跟他们讲契约精神的。

你这孟胡子,咋说得俺们恁无情无义。大英不乐意了,黑封住脸。就都笑。孟胡子便猛一拍桌子高声道,都怪这酒太好, 我咋喝这点儿就醉了?!咱宝水人跟别村人能一样? 起码大英、峻山、秀梅肯定会对咱们情深义厚, 肯定会拿咱们当嫡嫡亲的自己人。方才是我糊涂了,自罚三杯, 饶我一回!

冬至过后就是数九,村里养有猪的人家便开始准备杀猪,没有养猪的人家也开始忙着订猪,都是为了做数九肉。其实也就是闷坛肉,说是数九严寒里做的最好,数九里又不能拖过四九,一九到四九里, 又数三九这几天为上佳。问他们好在哪儿,都说好在气息。气息这个词居然能用到这里。有些怪怪的。琢磨了一下,气息在这里的意思应该约等于味道,却比味道多了些飘逸感, 颇有些妙。

问老原用不用订猪, 他说不用, 早就安排老安在后河那边定妥了二十坛成品,六百斤,差不多够明年一整年用。猪是老安亲自挑的,肉老安也会盯着做,这事还是老安懂行。我说昨儿见了豆嫂, 她还说给咱们留了一坛呢。老原沉默片刻道,哪差她那一坛。我看着他脸上不阴不阳的,正不知该怎么回他, 忽听秀梅在外面喊, 出去便见她撒着两只油腻腻的手说,今儿晚上来吃杀猪菜呀。原来她也订过了猪。我还没应出声,她又道,孟胡子说也能赶回来吃呢。他这好鼻子,隔着百里外都能闻着味儿。你俩可也必须得来, 俺难得铺一场席, 总得好好喝几杯。

我答应着又进屋,问老原的意思。他说好久不见孟胡子, 当然得聚聚。就开始翻腾着找酒。正找着,听着有人进了门。原来是马菲亚两口子, 又拎着一只编织袋。两个男人出去抽烟, 我便陪着马菲亚说话。问她, 又有送命的鸡啦? 她笑道, 现杀的。我倒是想送活的来, 又怕你们不会杀。杀鸡也是技术活儿,杀得不好,鸡甩着血脑袋满院子跑,你不害怕? 就倒出了四只鸡来,一毛不挂,白白净净的,让我放进冰箱里。我问是不是还有两只给大英,她笑着点点头,说在黑岩村包这条沟,承了大英不少情, 按说明着给她也应该, 可事就是这,恰恰不好做到明处。拿来给你,人都说不出啥。她大小是个村干部,就容易犯忌讳。在山里这两年可算是知道了, 有人的地方都复杂, 总有想不到的事儿。

听她话里有话, 似有委屈, 便细问她。她说,姐你真是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原来是为了当初和豆嫂订的闷坛肉。说那天你们俩去她家端酸菜不是也看见了? 知道她做这个好,就早早跟她订下了,那天把钱也过了手。昨儿听说豆嫂家杀了猪,便打电话问, 不料却说没了我的, 原话说, 俺家养了两头猪, 谁都知道。这几天亲戚们都来要,实在没办法匀出来给你。我说我可早就订下了, 恁可不能这时候把我抛闪下。她说人家也都给钱,钱都不短。这就把钱退了你。我说也不光是钱的事, 就没有个先来后到? 她说要说先来后到, 跟亲戚多少年? 跟你才多少年? 你可算是后到。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我都不知道该咋应对了。她那话却跟翻了核桃车子,啪嗒啪嗒地滚一地,还一捧一打的。

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你说我咋办? 总不好为这点儿肉和他们结下疙瘩。你是见大世面的人, 好通融,不把这点东西看在眼里。说句厚脸皮的话,我是惹得起你这君子惹不起他们那些小人呀。

我笑。给她续水,她的脸色却越发不平静,这两年跟豆家打交道不多,也无非是我买他家的豆腐,他买我家的鸡。他家豆腐多搭给我一块, 我家鸡就少算个零头。见面都笑眯眯的,我感觉关系还挺好。你说,她咋能这么办事呢。我说无非是两坛子肉,哪儿没处买去。我家订了二十坛呢,匀你两坛。她扑哧笑了,说,不是肉的事,是这个理不顺呀。还做生意哩,没有起码的诚信意识和契约精神。赤裸裸地出尔反尔, 你说这是不是欺负人?

到了晚间, 孟胡子果然回了村,说是早就算准了村里正该做数九肉, 大大长长的一年, 就这几天杀猪菜吃得最欢, 哪能错过了享这份口福? 说笑一番,便一起去秀梅家。在秀梅超市门口正碰上赵和, 说要买烟, 聊了几句。他说也订过了猪,订了三头哩。毛猪九块半一斤,一头三百多斤,差不多三千块, 三头就是小万把哩。又狡黠一笑道, 说好了明天中午去拉猪,不过我打算一早就去, 给他们一个猛不防,省得他们一上午工夫再给我的猪喂一肚子麸皮,麸皮当肉价卖给我, 我九块半一斤买麸皮,往哪儿说理去? 老原说,三头猪可真不少。他说就这也不戗准够。自家吃能吃多少,还不是给来年的客备一道菜, 再说了, 俺哥人情礼事多, 还叫买了一批青花坛, 备着过年送礼用。一边说一边就进了超市里, 喊着说要最好的黄金叶,秀梅道,咋舍得买这么好的烟,好不容易麸皮省出来的钱。他说是给杀猪师傅买的烟,这钱不能省。专业的事就得专家来做, 好杀猪匠正热门哩。人家就是能把猪毛刮得净净的, 把血放得净净的, 把肉剥得净净的。不能像有些人买得起马配不起鞍,舍不得花一二百请师傅,非得自己攒几个人去杀,按猪腿按不住,一下刀子猪就爆了劲儿, 身上插着把刀到处疯跑, 满身飞血, 那不吓人? 待他出门,我问秀梅, 他说的那人是谁? 秀梅朝西掌方向一指说,大曹呗。

凉菜早已齐备,荤的是猪头肉、卤鸡爪和自制皮冻,素的是莲菜、松花蛋和炸花生米。等大英到便开了席。秀梅在厨房忙活,我们几个坐下吃喝。

大英问孟胡子这回能待到啥时候,孟胡子说等到杨镇长给我打尾款。就都笑。问他鹤城的项目是什么情形, 他说是个大手笔。征了八九十亩地呢,要打造一个高端民宿。多高端?反正是比咱村高端。老板是被招商招来的,也是考察了可多地方,才定下了这个破烂空心村。之前就跟政府说好,把这村整窝包下重建,村民不能介入。什么租金之类的也都要政府来交涉,他不管。反正是政府不能要他的钱,他也不要政府的钱。他说是不要钱, 其实是不直接要。他要的是配套。比如之前到村里, 有一段五公里的路不中, 还差一座像样的桥,这都得政府给配。这路加桥,政府得花进去两三千万。不都是钱? 精明的人跟政府打交道就是这, 很会厘清政府想要的是啥, 能干的又是啥。政府对老板的要求是做出个样板。县样板是起码的,还得朝市样板省样板冲。客人来消费了多少,上了多少媒体,这肯定是重要指标。啥级别的领导来了,能给啥程度的肯定,这更是核心指标。这些指标要是都能弄上来,事儿才算是弄成。政府花钱虽多,弄成了对政府回报也多。这村荒着也就荒着,山里荒着的村多着哩,咋着把它盘活,让它有价值,这可难办。等这项目在这落了地,就像一盘棋有了个棋眼儿, 会活动起周围这一大盘棋子儿。

一桌人都听得专注,大英专注得都快愣怔了,突然问, 那老板重建一个村,得花多少? 孟胡子说,咋也得两千万。她又问,这血本啥时候能挣回来?孟胡子笑道, 人家可是放长线钓大鱼,压根儿不指着酒店的流水,多少人来住店, 来吃饭,要是算这种小账,那他投这个资十年也回不了本儿。人家挣钱那可是一跤跌在十字路口——八面抓。这项目在地方眼里是根顶梁柱,在人家这儿就是根撬棍,想要撬动的是外头的利益盘。立场不同,看事情的角度就恁不一样,有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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