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暖土(第1 / 2页)
八仙各守一方——
抬重各在其位——
起灵——
鞭炮最前, 随跟的是金山、银山、别墅、汽车之类的纸扎, 接着是响器和主丧孝子, 棺木在其后。按照徐先儿的安排,先紧着本村人抬,本村人里又让壮劳力扛着最吃重的棺头, 那便是大包、老安、鹏程、大曹、小曹、峻山等这几个,上年纪的如豆哥、张有富这些人则在棺后或是外围。有富儿子、豆哥儿子和小金师傅等这些更年轻的男人们在旁边紧跟着,随时预备替换。巡山是在村里,路都平缓,要好走得多。等到往坟地里去的路上,那是要出大力的。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能抬, 未婚的就不行,因阳气太重, 怕冲散了阴气。徐先儿说,叫他们先看着,先学着。
便由西掌巡起,不走回头路,从一家家门前过。携带着几条长凳,需要歇肩换人时便把棺木放在长凳上。按规矩,一旦起了灵,这一路上就不能再让棺木落地,落地便接了地气, 落地生根, 就不好再抬起来。
二十七上午,外村赶过来吊孝的人依然络绎不绝,听说要抬着九奶巡山, 便有一二十个留了下来, 说要帮着抬棺。徐先儿欣慰道, 只要有这念想的,咱都请留。路远无轻载, 何况咱这本来就是不是轻载。这时候就是人越多越好。
十点来钟时,忽然来了个生面孔的男人, 个子高高的,面色黧黑,一到灵前便跪地磕头, 痛哭了几声。秀梅正在守灵, 便上前把他拉到一边, 说了好一会儿话,我方才知道这就是东掌的那个朱大个儿。后来又看秀梅把老安两口子也叫过去旁边说话, 便明白了个大概。悄悄问赵先儿, 朱大个儿的老宅风水到底怎样, 赵先儿打了个哈哈道, 那处宅风水肯定是有毛病, 不过毛病大小要看谁住,能不能镇住。不是有个典故?两户人家门前同样都有一池塘,同样都种一池莲,还同样都是白莲。莲花开时,这家老人亡, 白莲成了迎门孝,那家却发了家, 白莲成了迎门财——银子不就是白花花的嘛。所以说,一户一情,得论德行。说着便往老安那边瞟了一眼,悄声道,这宅到了老安手里说不定就中。稍微布置布置,估计没啥问题。不说别的,你就看安家这个姓,多卓。
杨镇长和王主任是临近中午时分到的,尽管徐先儿说公家人三鞠躬就中,他们还是跟其他人一样,板板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待老原磕回去谢了孝,他便也坐进了灵棚,说这几天会太多,今儿好不容易请出了假, 来送老太儿一程,也沾沾老太儿的福寿。说这是他娘交代的, 长短得坐会儿守守灵。听说要给九奶巡山,便感叹道, 宝水人还是仁义。现在乡里这些村, 哪还有巡山的。且不说巡山, 云里村云下村, 但凡白事就都买的是一条龙服务,连戴孝哭灵的假孝子都能花钱买, 哭得比真孝子还痛。
就又说起前些年云里村刚红火起来时也有一桩白事, 发生在国庆节前夕, 约莫是九月二十九号, 有人死了娘, 停灵只用了一天就把人下了葬,办完事当夜打扫干净, 第二天就开始待客, 黄金周的生意没耽误一天。街坊邻居本来还都有些犹豫,要说这也合古礼——上大学时听老师讲民风伦理,《礼记》里就有话是:“邻有丧,舂不相;里有殡,不巷歌。”过去的人舂米好喊号子,邻家有了丧事, 那就不能再喊。街坊有了丧事, 也不该再唱歌。这就是同哀之心。可要是事主都不哀, 那其他人家也就觉得没啥不好意思了。大约也是心虚,后来那家人跟人聊起这事,说孝心不在这上头。人都戳他脊梁骨道,孝心是不在这上头,可也没见他在别的上头。住的好房没娘的,好吃好喝没娘的, 娘得了癌症, 送到省医, 通知亲朋好友一大圈人去看,罢了又说人家省医态度不好,叫娘受了委屈, 就拉回了市里, 市里没住两天又寻出了个碴儿, 把娘鼓捣回了县里, 县里有啥条件? 没花几个钱就拉回了家,妥妥等死。都看得清清的, 他就是个这人, 再撒灰也迷不了别人眼。
杨镇长往灵棚里一坐,村里人便围拢了来闲话, 有人问乡里下一步对村里有啥安排, 他笑道,村是你们的村,那还不是看你们咋安排,乡里的安排就是根据你们的安排来搞服务嘛。几句官话后,方才进了正题,说根据县里的指示,等闪过了年,各家都要配电脑, 以后接待客人都要按要求录入身份证进行实名登记,这样治安才能有保证。说有个地方也是深山农家乐,就是因为没有纳入实名登记系统, 硬是容留了一个杀人犯住了半年。又说乡里也商量过了, 根据以前的经验和目前的形势,下一步还要鼓励村里组建农家乐协会,这个协会算是新型组织, 将来各家都要集中培训, 米面油、干菜、洗漱用品等这些东西也都得从可靠的渠道统一进货, 质量过硬, 价格也优惠,各家床单被罩的清洗消毒也都得有个章程,能做的事多着哩。
一行人抬着棺出了院子, 慢慢行起,在西掌口暂歇之时,回望着西掌, 徐先儿沉沉喊道:
太阳出东落西方——
那看这意思,咱村还能长期发展?
这还用说。以后可别想着去镇里县里市里买房啦。杨镇长笑道。一边应着村里人的搭话,一边不住眼地看着频频响的手机。坐了一会儿, 大英和老原都让他赶快忙去, 他方才和王主任离开。众人就夸了他一番, 末了归结说, 还是九奶的福气大。然后又续接着方才的话, 你一言我一言地讨论起来。这个说,攒下了钱还是得去县里市里买房子,村里到底是村里, 发展得再好也只是农村,要是真格儿好,为啥不天天人多?为啥最长情的客都住不过三五日? 为啥还分个淡旺季? 那个说, 也不能这样想。人家是来旅游的, 谁长长久久住在旅游的地方?咱去外头耍, 住几天也烦。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这个说, 你怪会哄自己。你那是烦? 你那是没办法。真有钱的人,喜欢哪儿就在哪儿买房哩。像咱们这地方,要真是中了人家的意,住个十天半个月一年半载算个事? 所以说,咱这就是眼下一时好,可不敢迷到这儿。趁着劲儿多挣几个钱,真金白银在手,还是得外寻出路。那个说,要不是往远里看好咱村, 根儿啊赵顺啊会回来修房做生意? 像青萍这一住就是一年哩。还有徐先儿这,能下山都不下,在村里住着多牢实。
咱村当然是好。徐先儿悠悠一笑道,咱村的好,好在一个养字, 养生, 养病, 养老。将来死了,埋在这儿也养魂儿。
一时无话。过了好一会儿,张大包方才说,咱村这,我死了也愿意埋在这儿。可是在能打能跳时就沤在村里, 总有些不大甘心。大英道, 沤啥呀沤, 你沤肥呢。就都笑起来。
这天中午吃饭的人便也最多,老安足足做了三大锅杂菜方才打发了所有人。按赵先儿算的,下午两点一刻是吉时。饭后还有段空当。棺上已经绑好了杠,一条龙骨纵贯,两条横木各搭前后,每根横木的两端又搭出一竖两横的架子, 每角四人,四角便是四四一十六, 即抬棺人的位置。徐先儿又指导着虚虚地演练了一番, 起时怎么起, 落时怎么落,上坡怎么上,下坡怎么下,拐弯怎么磨,如此这般说着说着, 便到了时辰。老原将瓦盆尽力一摔, 便扛起了幡。徐先儿高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