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I 消失者的注视(第2 / 8页)
“您有时间吗?”玛雅问,“我想给你读一篇与我父亲毫无瓜葛,可同时却又息息相关的东西。”
“从来没有。只说了您的母亲。埃莱娜,对吗?”
她从箱子里拿出了一本《克罗默斯》<a id="jzyy_1_35" href="#jz_1_35"><sup>(5)</sup></a>,封面的设计让我觉得陌生:刊名用白色的字体印在了红色的方块上,还有一张彩色相片,上面是一名泳衣女子,两手小心翼翼地扶着一柄权杖,一顶王冠在蓬松的头发上摇摇欲坠——选美皇后。杂志是1968年的11月号,于是我立刻得知上面的女人是玛格丽塔·玛利亚·雷耶斯·萨瓦茨基,当年的哥伦比亚小姐。封面上有数个标题,黄色字体衬着加勒比海的蓝色背景,可我并没有来得及读它,因为玛雅·弗里茨早已用手指将杂志掀开,翻到了用黄色便利贴标记的一页。“拿着它得小心些,”玛雅说,“太潮了,这种纸根本就留不住。我都不知道它怎么可以保存这么久。”《圣安娜的悲剧》,题目是大写的。接下来有简短的题记:“在那场留给哥伦比亚深深印记的空难发生三十年之际,《克罗默斯》独家披露一位幸存者的证词。”文章出现在《克兰俱乐部》<a id="jzyy_1_36" href="#jz_1_36"><sup>(6)</sup></a>的一则广告边上,广告我挺感兴趣,因为这个电视节目我曾听父母谈论过几回。在有线电视公司的标志上方,画着一个弹吉他的年轻姑娘。“致哥伦比亚青年的一则消息:”那广告夸大其词,“没有你的加入,就不是完整的克兰俱乐部”。
“我总觉得诡异。”我说。
“那盘磁带吗?”
“什么?”
“伊莱恩·弗里茨,”我说,“对我来讲她该是个陌生人才对,可并不是。这真奇怪啊。哦,您一定知道黑匣子的事吧。”
“就是,飞行员的妻子居然会死于空难。”
玛雅没有回答。她只是一边继续用手在那些文件当中翻找,一边跟我讲话,眼睛却又不看我。“这些都是我在不久之前找到的,”她说,“我查阅那些姓名和地址,然后给美国写信,告诉他们我是谁,在信里和在电话当中跟他们交涉。后来我收到一个包裹,里面是我妈妈写的信,那是她第一次来哥伦比亚的时候,大概1969年左右。这一切才有了现在的成果,听起来就像历史学者的工作。好多人觉得这么干实在太荒谬了。其实连我也不明白,连我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了什么。我还不到三十岁,已经住到了这种地方,我远离了一切,像个老处女一样,可这事对我还是十分紧要。重构我父亲的人生,搞清楚他到底是谁,这就是我如今设法去做的事。当然了,原本我决计不会一头扎进这样的事情里的——假使我不是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独自一个,没有亲人,一切都还来得这么快。厄运是从我母亲开始的。太荒唐了,那实在是……消息传到我这儿的时候,当我知道飞机坠毁的时候,我就躺在现在的这张吊床上。我知道她乘的是那班飞机。然后过了三个星期,就又是我父亲的事。”
“孔苏把磁带给了您。”
“您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了,您以为呢?那可是我母亲死去的那架航班啊,安东尼奥。我比您迟了一点点。找到那盘录音带,我指的是,里卡多的房子和他的录音带。您比我占了先机,您陪伴他到了最后,可是,我也找过了,最后也得到了,而且这并不是我的过错。
“在《空间》上,”她告诉我,“《空间》给登了出来,还有照片,什么都有。”
“您可知道,”她对我说,“我都已经听她解释过多少次了。”
“啊,好吧,有些事情如果知道了,这就不显得那么奇怪了。”
“可埃莱娜并不是伊莱恩的意思。”
“比如呢?”
“伊莱恩。她的名字是伊莱恩,被哥伦比亚人叫成了埃莱娜,她也就听之任之了。或者说,她已经习惯了。”
“什么?”
“照片?”
“啊,您用不着担心这个,”玛雅说,“它就在我这儿。”
“那一摊血迹的、三个证人的、那栋房子的,以及同我说起您的那位桑多瓦尔女士的。再有就是他的房间的,实在太令人揪心了。我一向都瞧不起的一份小报,我一向瞧不起那上面的裸体老女人,瞧不起那些病态相片,那些拙劣的文字,甚至看不上他们的填字游戏,因为实在是太简单了。可我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一则消息竟然是来自他们。您说这难道不是讽刺吗。那天我是去拉多拉达买东西,然后就看到了那份报纸,它就挂在沙滩球、玩具面具和供游客使用的脚蹼边上。于是就这样发现了。那天是星期六吧(我早饭是在这儿吃的,在天台上,只有周末才会这样),没错,就是星期六了,那一天我发现自己变成了孤独一人。如今好几个月过去了,我痛苦万分,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难过成这样,明明我们已经分开了那么久,明明早已是各过各的日子。我们之间没有共同的生活,甚至没有一星半点跟这类似的东西。在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吧:我独自一人,我成了孤零零的一个,我与死亡之间已经再没有任何人。成为孤儿就是这样的吧:没有谁在你的前面,这条路上的下一个就是你自己了。该轮到你了。其实我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安东尼奥,这么多年来他们都不在我的身边,可是如今,他们在任何地方都已经不复存在了。不只是不在我这儿,他们不在任何地方。他们似乎已经消失了。可他们又仿佛正注视着我,是的,这很难解释,然而他们注视着我,伊莱恩和里卡多正注视着我。这很折磨人啊,消失者的注视。所以,后来发生的事情您也就想得到了。”
“没错。我不晓得自己今天会到这儿来,玛雅。不然我会想办法留着那盘磁带的。我没想过事情会这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