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札记(第1 / 2页)
观察
四月是游览这里的最佳时机:遍地的野花,有野生的银莲花、白色的紫罗兰,还有这里的水,碧绿得如同春日里新发的嫩芽,水温适中,刚好可以轻快地畅游一番。四月……或是九月下旬,那时的水温依然适中(若是你不介意与迁徙的野鹅共享的话——它们会冷不防地从天而降,俯冲下来,就在你身旁戏水撒欢),那时的梅尔特米已经不再出没。
(1)许许多多有教养的希腊人都有个自命不凡的共同爱好——他们钟情于自己的指甲,不停地摆弄,还要让一只手上的小指指甲长得像慈禧太后的一样长。这是为了让那些微不足道的平头百姓知道他们是劳心者而非劳力者。(2)希腊的商人也有个共同的古怪嗜好:玩弄玛瑙或者象牙串珠,他们的手指不停地一颗一颗地拨动着串珠,不停地拨弄,不停地数数。这种行为据说是释放压力,预防溃疡。(3)大多数希腊人,不论男女,真正的共同之处在于对巫医的迷信。最贫瘠的村落也有小贩叫卖着用打磨光亮的锡箔做成的小仿制品,它们被做成手、心、脚、耳、眼的形状。比如说,要是你想从冠心病中康复过来,那么,你需要一个锡制心脏,带在身上,真正有恙的器官便会立刻自我痊愈。这种医术的忠实信徒不仅仅是农民和中产阶级的家庭主妇,还包括知识分子。有一次,我还住在帕罗斯的时候,曾向著名的语言学家卡利俄铂教授提到我的父亲——他双目失明,我自己也很担心会视力衰退。他给我买了一对假眼,并且坚持说,我们应当冒着令人畏惧的八月酷暑,去山里的一家修道院,有一位非凡的女修道院院长隐居在此,她有着女巫的魔力:有一次她保佑我获奖,我的烦恼就不再有。在这家修道院里,我感觉就像是危险的霍屯督村里一个被俘虏的传教士:那些修女对访客很不习惯,她们聚在我的周围,冲我咯咯直笑,用手戳我,捏我——真的是在捏,就好像要在我下锅之前,看看我有多么鲜嫩多汁。不过没过多久,教授让她们安静了下来,她们给我们端上冷水,拿出了一种水晶糖果,它们闻起来有玫瑰的香味,每颗里面都用一片玫瑰花瓣。至于那位女修道院院长——我们来迟了一步:她已经在上周离开人世了。
这风的确可憎,让人皮肤皴裂,神经错乱。看看它对经济带来的影响吧,还有对岛民日常饮食的影响:梅尔特米肆虐之时,渔夫便不能捕鱼,岛民已经少得可怜的菜谱又会少一半的选择余地。
蓝色海湾
“有个神奇的小岛,这孩子想去看看。就在提洛岛以北。没错,以北。我记不清具体的位置了。这个小岛只有几英亩大,鲜为人知;不过,他听说过这个岛,还说起那里有座保存完好的庙宇。”
“他们上了船,陪同他们的还有一个女佣和一个男仆;除此以外就只有他俩了,我总在想,真是可惜啊。要是他们与朋友们同行,或许这事儿就不会发生了。”
“我们是下午到达的,因为水浅,我们只好在离海岸一英里远的地方抛锚。那个男孩儿十分兴奋。他决定带上晚餐,跟他的母亲一起单独在岛上过夜;他想透过月光看看这座庙宇,然后就睡在海滩上。母亲十分疼爱自己的孩子,太疼爱了。她哈哈大笑,订了一份野餐。”
“那是在我十七岁那年,事发在一艘游艇上,当时的船主叫西科勋爵,是个英国人。那时,西科勋爵时常把这艘游艇包租出去,那年八月,他把它包给了一个漂亮的英国女人:一个寡妇,我估计四十岁上下,个子很高,腰身纤细,风度翩翩。她有个儿子,十六岁左右,同样是英俊潇洒,一表人才。不过他是个瘸子:那只瘸腿放在支架上,走起路来要拄着双拐。但这孩子是个天才,是个学者。她的母亲正是为了他才安排了这次希腊巡航之旅;他想看看他在书本上早已了如指掌的地方。”
“是我划船把他们送到岸上的;也是我拂晓时去接的他们。可是,那个男孩已经死了,只剩下了一副骨架,而那个母亲,我发现她的时候,正在蹚水,面目已经难以辨别——身体残缺不堪,人已经半疯了。”
该死的风啊,梅尔特米。昨天我们就遇上了这么一场大风,在夏日的希腊海上,这样的情形是在所难免的,这该死的风整个七月和八月都在怒号。几年前,我在基克拉迪群岛中的帕罗斯岛上度过了盛夏,这里毫无疑问是梅尔特米眷顾之地:没错,它极少离去,而是盘旋在岛上,号叫的声音就像是淹死的水手们幽灵般的哭号,几个世纪以来,多少水手被海浪砸向这片海岸。
唯一令我感到无趣的景致,是我无法想象在那儿买上一块地皮的景致:通常,要是某个地方令我稍有一点动心,我便会马上考虑在那儿去买或者去盖一座房子。我已经在意念中建造了数以百计的房宅!但是现在我可是认认真真地动了念头。在过去的几天里,我们一直在罗得岛附近航行,在林都斯迷人的小海湾里流连忘返。一位在林都斯拥有房产的美国朋友带我去看房,他觉得我应该买下来。我也是这么想的。这是一座石头砌成的小农舍,位于一个马蹄形的小海湾里;海滩就像是沙质的糕点,海水完全被包围在内,平静得如同珠宝商橱窗里闪闪发光的蓝宝石。我要是肯出三千美元,它就归我了:再出上个五六千,就可以令这座房子变得井然有序。这是一个能够激发无尽遐想的前景。
我们游艇上有三个南斯拉夫人,还有希腊人,但大多数是意大利人。船长就是意大利人。他不怎么喜欢这艘游艇,因为他不喜欢驾驶游艇,哪怕是爱琴海的黑珍珠——尼亚尔霍斯的克里奥尔号。他说它们很浪漫,但船员们可是要忙坏了。他会说英语,而且说得挺好;这个男人挺年轻,他长着一双舞台剧人物的眼睛,嗓音低沉;他本可以轻轻松松成为一名演员的,而所有的演员都是骗子,我还从没见过哪个不是的。但或许我们的船长就不是。总之,今天早上,我们途经提洛岛却未作停留,因为我此前已经去过两次了;他瞥了一眼散落在闪着微光的薰衣草里的大理石残垣,想起了一个故事。午饭的时候,他跟我讲述了这个故事。他发誓这是真的。
“过了好几个月,在雅典医院度过数月之后,她才告诉调查庭事情的原委。她说,‘起初,一切都宁静而美丽。我们在庙宇的周围漫步,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我们把晚餐铺在台阶上;我儿子埃里克说,哦,看啊,待会儿会是一轮满月呢。我们可以看到远处游艇上的光亮——我真希望当时能带上水手们跟我们一起过夜。因为,随着月亮变圆变亮,我对这番景象不知怎地开始不安起来。渐渐地我觉察到了某个声音。爪子。冰冷的嗖嗖乱窜声。一只硕大的棕色老鼠,接着又是一只,一只接着一只,它们露出锋利的牙齿,纵身跃向我们吃饭的地方。一大群老鼠潮水般地从庙宇涌出,数百只老鼠在月光下张牙舞爪。埃里克尖叫着;他竭力逃跑,却摔倒在地,我只好拽着他的胳膊,拖着他走,可是老鼠已经扑了上来,爬到了我们身上,我们跑到海里,它们竟然还跟着游了过来,把埃里克拖回了海滩,整个夜里,没人听得到我的喊声,我流着血,在大海中尖叫,哭喊。’”
恐怖的传说
船长点起一支香烟。“这个女人还活着。住在尼斯。我见过她——坐在滨海大道的轻便马车上。她的面纱遮住整张脸。别人告诉我说,她从不对任何人说话。”
可是直到昨天,我都没有经历过梅尔特米。游艇到达的时候,我正好在下面;即便如此,我还是能听到它越过水面逐渐逼近的声音——一种羽毛划过泛起涟漪的声音。船摇摆不定,打着转儿,鱼儿透过舷窗窥探着船内;似乎桅杆一定会被吹断:我们险些加入到那些淹死的水手行列中,齐唱哀怨之歌!到了日暮时分,梅尔特米停了,我们急急忙忙躲进了一个小海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