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西班牙之旅(第1 / 2页)
两名士兵架着这个老人出现了。我的衬衣绑在他的头上。他们把老人架到树下,所有的女人都聚集在一起,争先恐后地为他念玫瑰经;有人带了一瓶酒,这比玫瑰经更让他高兴。他看起来很开心,哼哼个不停。那几个先前还在火车上的孩子围着他咯咯笑。
每到一站,打着赤脚的妇女和几乎光着身子的孩子就会如旋风般在列车旁奔跑,把陶器里的水溅得到处都是,然后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喊叫声:水!水!<a id="w2" href="#m2"><sup>[2]</sup></a>你只需两个比塞塔就能买到一整篮子的深色无花果,果皮上还沾着水珠,还有一盘盘奇特的糖果炸面圈,外面裹着一层白色的糖,看上去像是只有穿着圣服的年轻女子才能品尝一样。到了正午,我们弄到了一壶酒、一条面包、一根香肠和一块奶酪,准备吃午餐。跟我们一节车厢的同伴们也饿了。包装纸打开了,酒瓶也开盖了,不一会儿,车厢里就呈现出一派惬意、近乎于优雅的节日气氛。那个当兵的和那个女孩分吃着石榴,那个澳大利亚人讲着好笑的故事,那个眼睛像女巫的母亲把鱼从她的胸脯中间的包裹纸里取了出来,吃的时候闷闷不乐,却也有滋有味。
我们来到一片散发着橘子香味的小树林。有一条小径,通往一片阴凉的海岬;在这里,你可以纵览整个山谷:灼热的阳光下,一片金色的草地泛起微澜,仿佛地球都在颤抖。那姐妹六人正在欣赏山谷的美景,还有群山上光与影的变化,陪着她们的是那个优雅的父亲,她们坐在遮阳伞下,就像(十八世纪法国盛行的)田园宴会上的宾客。那些当兵的就在她们周围转悠,那架势既躲躲闪闪,又心有不甘;他们不敢靠得太近,不过还是有个胆大的冒失鬼凑到遮阳伞的边上喊了一声,“我好爱你<a id="w4" href="#m4"><sup>[4]</sup></a>。”清晰的回声从山谷传来,像空灵的音乐一般,那群姐妹面露羞涩,朝着山谷更为深邃的地方望去。
每次列车停下来的时候,那男人最小的两个女儿就会走出她们所在的那节车厢,撑着太阳伞散一会儿步。她们喜欢看长长的人流,因为这趟列车在我们旅途的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静止不动的。除了我以外,好像没人为此动怒。有些旅客似乎在每站都能遇见朋友,他们围坐在喷泉的周围,家长里短。一个老太太在十几个小镇的站台上都遇到了三五成群的熟人,每次遇到的人也都不同——每次相见过后,她都会泪如雨下,哭得那个澳大利亚医生不由得紧张起来:噢,别担心,老太太说,他也帮不上忙,她只是因为见到了所有的亲戚,所以高兴坏了。
突然间,一片沉寂。车窗外传来了风吹树叶的低吟。压在我身上的医生全身的重量对我来说已经不堪重负,正在这时,我们车厢的门突然开了,有个年轻人站在那里。他看起来不像强盗那么精明。
“有强盗!”母亲同样喊道,这个可怕的字眼席卷了整列火车,就像是有东西敲击着手鼓。结果却是虚惊一场。我们瘫倒在地,手脚都在瑟瑟发抖。只有那个母亲看上去还头脑清醒;她站了起来,有条不紊地把她的宝贝一件件藏起来。她把一枚戒指塞进圆发髻里,还掀起裙子,把镶有珍珠的梳子塞进她的灯笼裤里,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旁边的那节车厢里那群迷人的女孩们发出轻盈的唧啾声,犹如暮色中鸟儿的啼鸣。过道里的军官们跌跌撞撞地四处发号施令,结果互相撞作一团。
“喂,车上有医生吗?<a id="w3" href="#m3"><sup>[3]</sup></a>”他微笑着说。
“有强盗!”那个女孩也尖叫了起来。
那个澳大利亚人把他的胳膊肘从我的肚子上面拿开,站了起来。“我就是医生,”他坦言,一边掸去身上的尘土。“有人受伤了吗?”
那是机关枪的声音。子弹如疾风暴雨般射向树林,就像是响板发出哒哒哒的声音,这列火车就像是受了伤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缓缓地停了下来。一时间,除了机关枪的咆哮声,就再没了别的声音。然后,“有强盗!”我扯着令人恐惧的大嗓门喊道。
“有啊,长官。有个老人头部受了伤,”那个西班牙人说道。他不是什么强盗:哎,只不过是又一个乘客。我们又坐回到位子上,听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因为尴尬而显得面无表情。貌似就在刚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有个老人一直攀在火车的尾部搭乘顺风车。方才他的手松了,一个当兵的看见他摔了下去,于是就用机枪扫射,权当是信号,好让火车司机停车。
这是一片属于强盗的风景。就在这个初夏,我认识的一个英国人(倒不如说是听说过的)驱车穿越西班牙的这片土地,就在这时,在人烟稀少的那面山坡上,他的车被一帮皮肤黝黑的匪徒给包围了。他们先是抢了他的东西,然后又将他绑在树上,用刀刃在他的喉咙上撩拨。我正陷入一片遐思之中,这时,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一排猛烈的子弹向这片令人昏昏欲睡的沉寂扫射过来。
我唯一希望的,就是没人记得是谁第一个喊的“有强盗”。看起来他们的确是不记得了。那个医生找我要了一件干净衬衫,用作绷带,然后下车走到那个受伤的人跟前,而那个母亲转过身去,一副假正经的酸腐模样,把那把珍珠梳子掏了出来。她女儿还有那个当兵的跟着我们一起下车到树下散步,还有许多的乘客也聚集在那里,谈论着刚才那起突如其来的意外。
后来大家都困了;那个医生睡得太沉,张着大嘴,连在他面前盘旋的苍蝇都没有惊扰到他。寂静一下子就让整节列车失去了知觉;邻近的那节车厢里,那些可爱的女孩慵懒地倚靠着,就像六株疲倦的天竺葵;即便是那只猫也停止了觅食,趴在过道里,做着美梦。我们爬到了更高的地方,火车徐徐驶过一片黄色麦浪中的高原,然后又在花岗岩的深谷间穿行,大风从谷中吹来,在一片奇异的荆棘树丛中发出瑟瑟的声音。曾经一度,透过树丛的空隙,我看到了我一直想要看的东西:一座山上的城堡,高踞在那里像是一顶皇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