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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莱坞(第2 / 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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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近洛杉矶,至少是在飞机上的时候,我若是发挥一下想象力,那感觉就像是穿越在月球的表面:史前的形体风雕雨琢,在石头泛起的涟漪中若隐若现,向上睨视,中生代的鱼儿在荒山之间阴暗的池中游弋:不是被烤焦,就是被冰冻,没有一个活物,除了鸟儿的化石,化作尘土的骨骼,还有蕨类植物的化石。终于,一片片飘浮的云彩向我们问好:我们在巫师的通道中匍匐前进,积雪覆盖在山顶,鲜花为大地添彩,一边是夏日的阳光,一边是十二月的冰冷海水,下降,下降,飞机划过紫红而金黄的空气,真是不可思议。噢,还有塞尔玛的呻吟,我可受不了她,说话间,她就哗啦啦地把口香糖倒进嘴里。塞尔玛是在芝加哥登的机;她是个黑人少女,人长得挺可爱,打扮也很漂亮,而对她来说,此次加州之旅,简直是件喜出望外的事情。“我知道,这真的是太棒了。三年来,我一直在州街的罗拉剧院当迎宾小姐,就是为了攒钱买机票。我的婶婶是个纸牌魔术师,她说——亲爱的塞尔玛,去好莱坞吧,那儿有一个工作机会等着你呢,给一个电影女演员当私人秘书。不过她没说是什么样的女演员。但愿不是埃斯特·威廉斯<a id="w1" href="#m1"><sup>[1]</sup></a>吧。我可不怎么喜欢游泳。”

<a id="m2" href="#w2">[2]</a> 保罗·克利(1879—1940),最富诗意的造型大师,出身于瑞士艺术家庭,年轻时受到象征主义与年轻派风格的影响,产生一些蚀刻版画,借以反映出对社会的不满;后来又受到印象派、立体主义、野兽派和未来派的影响,这时的画风为分解平面几何、色块面分割的走向。

(1947)

她首先呈现给我们的,是一只光彩夺目的小橱柜。“这个嘛,”她指着几件中国瓷器说,“是妈妈花了三千美元从甘先生那里买来的古董花瓶。那个是她的金质鸡尾酒调皿,还有金质酒杯。我忘了它们值多少钱了,贵得要命,大概得五千美元吧。你们看到那个老式茶壶了吗?它值多少钱,说出来你们准不信……”

等车的时候,我碰到了P,她是我颇为崇拜的一个人。她睿智,却并不锋芒外露,而更非比寻常的是,她已经在好莱坞打拼了三十年,竟不失幽默与体面。她并不富裕,这倒是情理之中。眼下她正住在一间车库的上面。颇有意思的是,按照当地的标准,她活得挺失败的,到了这个岁数,完全是不可原谅;即便如此,她还是得到了成功的回报,她的周日茶会上总是明星荟萃,因为在车库之上,她营造出了一种短暂的安全感,一种有根的感觉。她还是一个永不知疲倦的剪贴簿,谈话中的时间顺序总是在转换、流逝,直到她那矢车菊般的眼睛盯着你看,这时,华伦天奴轻轻地拂过你的手臂,年轻的嘉宝在窗前徘徊,约翰·吉尔伯特出现在草坪上,站在那里的样子像一尊暮色中的雕像,老费尔班克斯冲着车道咆哮,两只大獒在敞篷轿车的后排座上发出汪汪的叫声。

12月3日。今天,通过诺拉·帕克这个共同朋友的帮忙,我受邀与传说中的C女士共进午餐。她的住所周边环绕着一圈围墙,在大门入口处,我们算是被搜身了一番之后,门卫电话告知我们到了。一切都令人满意;至少让我们领教了一个著名演员正过着她应当过的那种生活,这也是不错的。在门口,出来迎接我们的是一个小女孩,红扑扑的脸颊,营养过剩的样子,一条软绵绵的粉红色丝带从头上垂下来。“妈妈觉得在她下来之前,应该由我来招呼一下你们,”她无精打采地说,然后把我们带到一间又宽敞——在我现在看来——又令人感到荒唐的屋子里:看起来像是某个有钱的老无赖,把这里装饰成一个隐匿之处:诡秘的低腰组合沙发,成堆的带着挑逗性的天鹅绒枕头,还有波浪形状的台灯。“你们想看看妈妈的家当吗?”这个小女孩问。

P说是要送我回家。我们取道圣莫尼卡,也好让她在途中顺便给A捎件礼物,A是个有些悲观和神经质的女人,曾经在她的第三任丈夫离世以后,将一尊奥斯卡金像扔进了大海。

在汽车行进途中,天空变得灰霾起来,而后我们又沐浴在威尔谢尔林荫道斑驳的阳光下,这时,塞尔玛略带保护似的轻抚了一下她那顶做工精细、饰有羽毛的帽子,嘴里嘟囔着说不准会下雨。绝对不会,司机说道,只不过是大风把沙漠里的沙子给吹起来罢了。话音未落,棕榈树就在来势凶猛的倾盆大雨中开始颤抖。可塞尔玛无处可去,只好站在街头,我们走后,她一个人在那儿站着,大雨撕开了她的衣服。我们在转角的交通信号灯处停了下来,她飞奔过来,把头伸进窗子。“喏,亲爱的,记住我说的话,要是你们饿肚子了,那就过来找我吧。”然后,她脸上挂着可爱的笑容说,“听着,亲爱的,好运哦!”

关于A,最令我好奇的莫过于她用妆的方式——如此这般不动声色到近乎野蛮的表演;冷峻的眼睛,工于心计,她同时挥舞着手中的胭脂与香粉,仿佛这是一张属于别人的脸,整个过程中,不停地打理着,来抹平岁月给她留下的痕迹。

我在机场帮她拿行李,后来又一起乘坐计程车。结果发现她竟没有一个特定的去处,她只是想着让司机在好莱坞的“中部”放她下车。旅途很漫长,一路上她都是坐在椅子边缘,四处张望,焦躁不安。但并非如她想象那般有太多可看之处。“看起来不大对劲儿啊,”她最后说道,就好像我们玩了一出并不高明的把戏,因为这里尽管有华丽的伪装,但同样是月球的表面,到处都是不毛之地;但是话说回来,在大陆的尽头,我们要找的,只是一处堆积场,用来倾倒一切最有利可图的美国式物品,这一点千真万确:油泵的轰鸣声如同魔鬼的心跳,二手车停靠处的大道、超市、汽车旅馆,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老头卖力地在叫卖雪佛兰汽车,最宽敞的车身,最优良的性能,被圣洁的阳光、海水的声音,还有花开十二月的奇异芬芳所麻醉,慵懒而无助。

在我们就要离开的时候,女用人出来说A的父亲想见见我们。我们在一座面朝大海的花园里找到的他;他是一个纠结而抑郁的老人,白得发蓝的头发,皮肤深过碘酒的颜色,在一片阳光的照射下,双肩下垂,双目紧闭,除了催眠的海浪拍岸声和令人昏昏欲睡的蜜蜂嗡嗡声,再没有什么声音能够打搅到他了。老一代的人喜欢加利福尼亚;他们闭上眼睛,风穿过冬日的花丛,轻吟着催眠曲,海水也在哼唱着催眠曲:这是天堂的预览。从破晓到天黑,A的父亲就在花园里晒着太阳,而每逢雨天,就用啤酒瓶盖做手镯来消磨时间。他给我们每个人都送了一条他自制的手镯,拂面甜美的清风中几乎听不到他说话的声音,他说的是“孩子们,圣诞快乐”。

后来她问我是不是来这儿拍电影的,鉴于肯定的回答似乎会让她高兴,我就说是的。总体上,她很会给人鼓劲,并且向我保证,她那份私人秘书的工作一安顿下来,就可以有机会打听到上层社会的一些事情,她不会忘记我的,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帮我。

<a id="m1" href="#w1">[1]</a> 埃斯特·威廉斯,出生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少年时获得过游泳冠军。正是由于在水上表演,她最终被米高梅星探发现,1942年在影片《一夫二妻》中首次亮相;1944年与雷德·斯克尔顿一起主演了经典影片《出水芙蓉》;1952年主演了《百万美人鱼》,20世纪60年代退出电影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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