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变色龙听的音乐(第2 / 5页)
“为了恢复他们的视力。使他们对色彩,对色调变化的反应得以回复。他们画了一段时间以后,眼睛就会疲劳,于是他们就盯着这种黑乎乎的镜子瞧一阵子,好让自己休息一下。这就像在筵席上,美食家总要在品尝一道又一道精美的菜肴中间,喝一点儿柠檬汁<a id="w8" href="#m8"><sup>[8]</sup></a>一样,好让他们的味觉重新苏醒过来。”她从桌上把那本嵌着镜子的小书拿起来递给我。“每当我的眼睛给阳光刺得难受的时候,我就常常使用这面镜子。它可以起到使人镇静的作用。”
“严肃。正是这样,在饭店里,在大街上,甚至在海滨,你都可以看到人们那种严峻的表情。他们仿佛满脑子心事。就像俄国人那样。”
“必须记住,这儿直到1848年才废除奴隶制。”
我看不出这一点与我们谈论的事情有什么联系,但我也并不问她,因为她已经接着说下去了:“何况,马提尼克的物价非常昂贵<a id="w6" href="#m6"><sup>[6]</sup></a>。在巴黎买一块肥皂五个法郎,在这儿要花上两倍的价钱。样样东西都比原价要贵一倍,因为样样东西都得靠进口过来。要是那些惹是生非的人得手了的话,马提尼克从法国独立了,那它也就完了。没有法国的补贴,马提尼克根本就没法生存下去。我们会活活饿死的。是啊,我们有些人就是那样表情严肃。可总的来说,你觉得这儿的人招不招人喜欢呢?”
“女人让人喜欢。我看到了一些非常美的女人。她们轻盈,温婉,仪态如此高傲又美丽;骨骼长得像猫一样纤巧。而且,她们还有一种魅力十足的攻击性姿态。”
“那是因为塞内加尔人的血统。我们这儿有许多塞内加尔人。可是男人呢——你不觉得他们挺吸引人的吗?”
“我的祖母也是啊。”
她从一个炫目的翡翠绿细颈玻璃瓶里倒出苦艾酒:“这么说,也许我们还是亲戚呢。我祖母出嫁前姓杜芳。她叫阿卢埃特·杜芳。”
“阿卢埃特?真的吗?这名字真美。我知道在新奥尔良有两家姓杜芳。我跟这两家都没有亲戚关系。”
“遗憾啊。要是能称呼你表弟倒是挺有趣的。对了,克劳迪恩·波洛告诉我,您这是第一次到马提尼克来。”
“克劳迪恩·波洛?”
“不觉得。”
“我同意你的看法。男人并不吸引人。跟我们女人相比,他们似乎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也缺乏个性:一杯淡酒<a id="w7" href="#m7"><sup>[7]</sup></a>。你知道,马提尼克是一个以女性为中心的社会。只要是这种状况,比如像印度,那么,男人就算不上什么了。我看这会儿你在瞧我那面黑镜子。”
我是在瞧那面黑镜子。我的眼睛情不自禁就要往那儿看——即使违背我自己的意愿,它们也会被吸引到那面镜子上去,就像有时眼睛被一台没有调好的电视那没有意义的闪烁画面吸引一样。那面镜子就具有这种无意义的力量。所以,我准备把它过度描述一番——那是采用那些法国“先锋派”小说家的手法,决意摒弃叙述、人物和结构,而是严格使用整页长的段落,详细描写某个事物的轮廓,某个孤立动作的机制:一面墙,一面白墙和一只漫无目的飞过墙面的苍蝇。我的描述如下:夫人客厅里的那件东西是一面黑色的镜子。它有七英寸长,六英寸宽。镜子镶在一个陈旧的黑皮匣子里,匣子的形状就像一本书。的确,匣子打开置于桌上,仿佛是一本供人把玩浏览的精装书;可是你既没有可读也没有可看的东西——只有你自身影像的秘密从这面黑镜的表面投射出来,随后便遁入它那无尽的深处,它那黑暗的重重回廊。
“它原先是属于,”她解释说,“高更的。当然,你知道他在波利尼西亚群岛定居以前,曾经在这儿住过,画过画。那就是他的黑镜子。在上个世纪的艺术家当中,这些玩意儿是很常见的工艺制品。凡·高曾经用过这种镜子。雷诺阿也用过。”
“我没太弄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用这种镜子呢?”
“克劳迪恩和雅克·波洛。前天晚上您在总督的宴会上还见过他们呢。”
我记起来了:他个子挺高,相貌英俊,是法属圭亚那和马提尼克(包括魔鬼岛在内)上诉法院的首任院长。“没错,波洛夫妇。他们有八个孩子。他非常赞同死刑。”
“您似乎挺爱好旅行的,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到这儿来观光呢?”
“到马提尼克来吗?嗯,我觉得有点不大愿意来这里。我有一个好朋友就是在这儿被人谋杀的。”
夫人那双可爱的眼睛显得些许不像先前那么友好了。她慢条斯理地发表了一番声明:“谋杀在这儿几乎不怎么发生。我们不是一个残暴的民族。我们严肃,但并不残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