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1 / 3页)
在遥远的声音的地平线上,一声火车汽笛声响过,将我惊醒,看见她迷乱皱缩的眼睛,抽搐颤抖的脸。我抱住她,漆的颜色粘了她一身,我喊韦莱娜;快来人,帮帮我!
我们发掘了无数把刷子,在一堆干透了的节日花环附近找到了那罐漆,结果不是银色,而是金色的。“当然这样更好,对不对,金色的,看起来好像价值连城。可你瞧我还发现了什么。”那是个鞋盒子,上面系着绳子。“我的宝贝,”她说着,在灯下打开了盒子。灯光下亮出一个空的蜂巢,一个马蜂窝,还有一个丁香橙<a id="w1" href="#m1"><sup>[1]</sup></a>,经年累月早没了香味。她还给我看了一个完好无损裹在棉花里的蓝色鸟蛋。
“没什么。其实,我感冒了。”
“我太讲道德,所以凯瑟琳帮我偷来了鸟蛋,这是她送我的圣诞节礼物,”她面露微笑,在我看来,她的脸像飞蛾一样飘浮在玻璃灯罩边上,也像飞蛾一般的勇敢,脆弱。“查理说爱情是一环接一环的。我希望你听进去,并且领会了他的话。因为当你能爱上一件东西,”她像法官当初拿着树叶那样,无比珍贵地握着那颗蓝色的鸟蛋,“你就能爱上别的东西,那你就拥有了它们,生命中有它做伴。你就可以原谅一切。哎,”她叹息道:“我们还没给你上颜色呢。我要让凯瑟琳大吃一惊;我们就跟她说,我们睡觉的时候,小人儿来把你的衣服做完了。她肯定会吓一跳。”
“柯林——老天,你怎么哭了?”
法庭的钟声又一次传来,每一声钟响都像一面小旗,在这冰凉、沉睡的小城上空律动着。“我知道有点痒,”她一边说着,一边在我胸前画着一道道肋骨,“但是如果你不站稳,我会画坏掉的。”她蘸蘸刷子,又在袖子上划过,然后是裤子上。“你必须得记住人们的恭维话:肯定很多人要称赞你的造型,”她一边很不谦虚地欣赏自己的作品,一边说道。“哎呀,天哪……”她双臂环绕着自己,笑声绕梁不绝。“你难道看不出……”
“凯瑟琳,亲爱的,我们不能只考虑自己的需要,”多莉警告道。
多莉针线活不大擅长,要她把下摆缝短一点她也会觉得困难。凯瑟琳也是这样;但凯瑟琳总是假装各方面都是内行,尤其是那些她最不擅长的行当。她派我去韦莱娜的杂货店,拿七码质量最好的黑缎子。“有七码料子的话,应该会有富余,我和多莉可以做两件衬裙。”然后她拿软尺装模作样地帮我量高和宽,量体裁衣的程序没有错,但她根本不知道怎么把量得的数据落实到剪刀和布料上。“这一小块,”她说着,胡乱劈下一码,“可以给谁做条漂亮的灯笼裤。还有这块,”刷刷两剪刀下去,“……加个黑缎子领口肯定可以让我的旧花裙子增色不少。”剩下来给我用的那点料子,给侏儒做块遮羞布都不够。
整个下午,她们一直在工作。照例来访的法官也被迫学着穿针引线,这活儿凯瑟琳很看不上:“搞得我一身鸡皮疙瘩,就跟往钓鱼钩上装蚯蚓一样。”晚饭时间,她叫停,回到了她自己那豆子地里的家中。
我根本不想去那个派对。一回到家,我就坐下来给莱利写信。亲爱的莱利……亲爱的亨德森。我把亲爱的几个字划掉,单称亨德森足矣。亨德森,你的背叛逃不过世人的眼。接下来的几页纸都充满了我们友谊的起始,光荣的历史;后来渐渐地,一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样一个绝好的朋友不可能对不起我。结果,快到最后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疯了似的一个劲地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的兄长。于是我把这些胡言乱语丢进壁炉里去了,五分钟之后,我跑到多莉的房间里,问她有什么办法能在第二天晚上之前,给我做身骷髅装。
但是多莉一心想把活干完;而且她有点兴奋,话很多。她双手不停地在缎子上飞针走线;她的话一句一句,正如缝出来的线条一样,也歪歪扭扭穿成一道。她说,“你认为韦莱娜会让我举办场派对吗?现在我有这么多朋友了。有莱利,有查理,我们是不是还可以请康蒂太太,莫德和伊丽莎白?春天的时候,在花园里聚会——可以稍微放点烟花。我父亲干缝纫可擅长了。可惜我没遗传到他的本事。过去的时候,好多男人都会缝纫;爸爸曾经有个朋友,他缝的拼布被子,得过不知道多少奖。爸爸说做缝纫能让他放松,尤其是干完农场上那些又粗又重的活儿之后。柯林,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开始的时候我反对你来这里住,我一直觉得这样不对,一屋子全是女人的家里,抚养一个男孩子。老女人有很多偏见。但事情已经如此;再说现在我也不担心了:你会干出一番事业,你能过得不错。我想让你跟我保证的是:别对凯瑟琳不好,尽量别跟她渐渐疏远。有些夜晚,我想到她被抛弃遗忘,就难过得睡不着。给,”她拿起给我做的道具服装,“看看合身吗?”
“妙极了。”
我就像那个漆地板,结果把自己堵到墙角去的笨蛋。我身前身后都新涂了金色,哪里都动不得,这身衣服一时是脱不下来了:我固定在一个姿势,伸出一根手指责怪她。
但伊丽莎白听不出讽刺。虽然她内心如同外表那般精致玲珑,却是个太较真的人。“真妙,不是吗?”
“你得转圈,”她嘻笑道。“转圈干得快些。”她开心地展开双臂,穿过阁楼地板上的阴影,慢慢地、笨拙地转着圈,她的和式睡衣鼓了起来,拖鞋里的一双纤瘦的脚微微颤抖着。仿佛她跟另外一个舞蹈者撞车了似的:她踉跄几步,一手支额,一手扶着心口。
我告诉她说不方便打扰他们。“他们交流着那么美好的东西。”
“当然我们希望你穿上一身骷髅装。我知道只剩最后一天了……”
两腿间太紧,屁股后面又太大,耷拉着,像老头子的内裤;两条裤腿宽大得好似水手的灯笼裤,一根袖子长度够不到手腕,另一只却直把手指头尖都盖住了。多莉承认做得不大时髦。“但我们把骨头画上去以后……”她说。“银色颜料。韦莱娜曾经买过一盒,用来刷一根旗杆——那是她反对政府以前的事。应该还在阁楼上某个地方,那一小罐漆。看看床底下,能找到我的拖鞋不?”
“他挺适合。”
医生禁止她下床,凯瑟琳也不会允许。“要是你责怪,那就不好玩了,”她说着,自己找到了拖鞋。法庭的大钟敲了十一点,就是说现在是十点半,这座城里,体面人家的大门九点钟就上了锁,现在是夜深人静的时刻;感觉甚至更晚,因为隔壁的韦莱娜已经关上写字台上床睡觉了。我们从衣柜里拿了盏油灯,在颤巍巍的灯光里,蹑手蹑脚蹬着楼梯上了阁楼。那上面很冷;我们把灯放在一个桶上,把它当火炉似的,不舍得离开。塞满锯末的人头模型,曾经用于销售圣路易斯的帽子,如今却默默凝视着我们四处搜寻,我们手到之处,到处是翻倒凿穿的声音。一罐樟脑丸哗啦一声倒了一地。“天哪,天哪,”多莉叫道,一边咯咯地笑,“若是被韦莱娜听到,她准得打电话叫警长。”
“希望你还能来参加派对。但你必须得化妆。莱利要打扮成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