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 / 4页)
“没错,”几位女士用训练有素的合唱腔调说道。
多莉看看凯瑟琳,摸摸我的手,仿佛希望我们解释为什么这群人像狗一样,聚在一棵树下虎视眈眈,觊觎着一窝受困的负鼠。我想,她只是想拿点什么在手上,于是不经意地拿起一支莱利落下的香烟。
“真丢人哪,”巴斯特太太甩着小秃脑壳儿,扯着粗嗓门儿叫道,颇有几个人管她叫“秃鹫”,这名号指的,可不仅仅是她的为人。她脑袋很小,净是歪脑筋,肩膀很高,吊吊着,身子却很大。“我说你真不嫌丢人哪。你怎么敢背离上帝这么远,居然像个喝醉酒的印第安人一样,坐在树上抽烟卷,简直像……”
“下贱女人,”梅西·威勒太太及时补充道。
“……像个下贱女人,你妹妹却痛苦难受躺着动不了。”
这些事发生的时候,我们还安心地在树屋里忙活,想弄得舒服些。我们从凯瑟琳的背包里拿出一条金色和玫瑰色的拼布被子,我们还有一副扑克牌、肥皂、几卷卫生纸、橙子和柠檬、蜡烛、一柄煎锅、一瓶黑莓酒,还有两个塞满食物的鞋盒:凯瑟琳吹嘘说她把厨房里所有吃的都卷走了,连当早点的饼干也没给那个人留一片。
后来我们都去溪水边,在冷水里洗脚、洗脸。河边树林里遍布着小溪流,就像树叶上布满叶脉一样,清澈见底,叮咚作响,蜿蜒着汇入小河,这条河就像头绿色的鳄鱼趴在树林里。多莉看起来真是夸张,她站在溪水里,身穿冬季套装,把裙子高高撩起,面纱像一片小飞虫绕在她脑袋周围飞舞闹腾。我问她,多莉,你为什么要戴着面纱呢?她回答说,“正经女士出门旅行不是应该戴着面纱吗?”
回到树上以后,我们做了一罐味道很好的橙子水,谈起未来的打算。我们的全部财产有:四十七美元现金,几件首饰,其中值得一提的是一个兄弟会标志的金戒指,是凯瑟琳灌香肠的时候,在猪肠子里找到的。据凯瑟琳说,四十七美元够我们买票去任何地方:她认识一个人一路到了墨西哥,只用了十五美元。我和多莉都反对去墨西哥,首先一件,我们不懂当地语言。再说,多莉说,我们不能冒险出州界,并且,不论我们去哪里,都得待在靠近树林的地方,不然我们怎么做浮肿药水?“跟你说实话吧,我想我们应该就在这里,在河边树林里住下来,”她说着,四处打量起来。
“就在这棵老树上吗?”凯瑟琳说。“快放弃这念头吧,多莉心肝儿。”然后又说:“你记不记得我们看到报纸上登的,一个男人漂洋过海买了座城堡,然后拆零散了全都带回家来的事?你记得吗?也许我们可以把我那栋小房子装到马车上,拖到这里来。”但是,多莉指出,房子是韦莱娜的,所以我们不能拖走。凯瑟琳回答说:“你错了,宝贝儿。如果你给一个男人做饭吃,洗衣服,跟他生孩子,你就跟他是夫妻,这男人就是你的。如果你打扫一幢房子,照看炉火,添炭加柴,这么多年你满怀爱意做着这一切,你跟这幢房子就算夫妻,这房子就是你的。照我的看法,那上头的两幢房子都是我们的:在上帝的眼睛看来,我们把那个人赶出去才好。”
我有个主意:我们下面的河里有一条没人要的船屋,水浸得太久发了绿,已经半沉了。这条船原本属于一个钓鲶鱼为生的老人,后来老人申请许可,要跟一个十五岁的黑女孩结婚,因此被赶出了镇子。我的想法是,我们何不修好那条老船,住到船上去?
也许他们对凯瑟琳的描述有一点没错,她确实有一定危险性,此时她挺身而出说道:“牧师太太,不许你管我们多莉叫下贱女人,我这就下来扇你个罗圈腿。”幸好他们没人能听懂她在说什么,若听懂的话,警长可能会开枪打穿她的脑袋,这么说不夸张,城里许多白人还会认为他做得对、打得好。
多莉看来有点吓呆了,又好像镇定自若。瞧,她只是拂掉裙子上的尘土,说道:“想想看啊,巴斯特太太,你会发现我们比你离上帝要更近那么几码。”
“说得好,多莉小姐。这真是个绝妙的回答,”说话的人是库尔法官,他拍着手掌,很赞赏地笑出声来。“当然是他们离上帝更近,”他说,周围那些人表情严肃,很不赞同,可他完全不理会。“他们在树上,我们在地上。”
巴斯特太太转身冲他开火。“我以为你是个基督徒呢,查理·库尔。我对基督徒的认识可不包括嘲笑可怜的女疯子,还给她鼓劲。”
凯瑟琳说如果可能,她还是想在陆地上度过余生:“按照主的旨意要我们待的地方,”接着她又列举了主的许多其他意图,比如说树木是给猴子和鸟住的地方。突然她一下子安静下来,戳戳我们,惊讶地指着下方树林和草地交界的那片开阔地。
那边一群大人物正步履沉重,严肃端庄地朝我们这边静静地走过来。库尔法官,巴斯特牧师和夫人,梅西·威勒太太,正前方领路的,赫然是朱尼厄斯·坎德尔警长,但见他足蹬系带长靴,手枪随着步伐在屁股上拍动。阳光中闪烁的微尘像黄蝴蝶一样,绕着他们翻飞,荆棘刮擦着他们浆洗过的,城里穿的好衣裳,一根藤缠上了梅西·威勒太太的脚,把她吓得朝后跳开,大叫一声,我见状不禁笑出声来。
听到我的声音,他们都抬头看着我们,其中几人脸上浮现出困惑惊恐的表情:仿佛他们去动物园参观,却误打误撞逛进了笼子里面。坎德尔警长佝偻身体上前几步,手搭在枪上。他眯缝着眼睛抬头看我们,仿佛是在直视太阳的强光。“这个……”他刚开口就被巴斯特太太打断了,她说:“警长,我们说好的,此事交给牧师来处理。”她的规矩就是,她的丈夫作为上帝的代表,应该一切问题他说了算。巴斯特牧师清了清嗓子,两手搓来搓去,好像昆虫干燥欲断的触角。“多莉·泰博,”他说,他长得蔫不啦叽,黏黏糊糊的样子,可声音却很优美,“我代表你那宅心仁厚的妹妹……”
“对,她心肠好,”他老婆跟着唱诵,梅西·威勒太太也跟着鹦鹉学舌。
“……她今天受到了巨大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