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火(第2 / 5页)
首先沿着对角线对折两次,像这样叠成袋状,然后将这端折弯做成翅膀,再将另一端折成鸟喙,成形之后将其拉开,对着这个小孔吹一口气。这便成了——纸鹤。
那之后,我不想再看到她的脸,不想看到她脱下的布袜,甚至与她相关的一切。因为这不仅会让我联想到她不堪的过往,还会让我回想起曾与她度过的美好时光。那天我很快就出了门,决定去拜访一位尚且单身的少年油画家。我当时的境况实在不适合去拜会已经成家立室的朋友。
一路上,我竭力不让脑子出现空白,不让昨晚的事有机可乘,专心致志地思考着别的问题。人生和艺术之类的问题比较危险,尤其是文学,无疑会勾起那崭新的记忆。于是我转而注意起途中的植物。枸杞为灌木,春末开白花,至于科属倒是不甚了解。而到了秋天,像现在这时节只待数日,便会结出黄色的小果实了。再想下去十分危险,我忙把目光转向别的植物。芒草,属禾本科。印象中应该是禾本科。这白色的草,就叫作芒草,是秋之七草之一。秋之七草指的是胡枝子、桔梗、黄背草、瞿麦以及芒草,还差两样,第六样是什么呢?大约六次——冷不防耳边响起了妻子的喃喃声。我几乎要跑了起来,拼命加快步伐,结果数次跌倒在地。这片落叶是,不,别再想植物了。想想更加理性的东西,更加理性的东西。我一边踉跄前行,一边重整旗鼓。
我开始在心里背诵A加B的平方公式,之后又研究起A加B加C的平方公式。你一定正装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然而我知道,如若你遭遇同样的灾难,不,即便只是更加轻微的事件,你平日里那些高雅的文学理论便用不上了,到时候别说是研究数学,恐怕还会去数甲虫呢。
我一边列举人体的内脏器官名称,一边步入朋友的公寓。
我敲过朋友的房间门后,望向走廊东南角吊着的金鱼缸,里面游着四尾金鱼,我不禁数起鱼鳍的数量来。朋友似乎还未起床,过了半晌,才睡眼惺忪地来开门。踏进朋友家后,我总算松了口气。
孩子出生后第一百二十天,他们为女儿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生宴。
纸鹤
我与你不同,我为人过于憨直。我娶了一位并非处女的妻子,三年里一直懵然不知。这件事我或许不该说出口,这对现在正一脸幸福热衷于织物的妻子太过无情。大概也会对世间所有夫妻造成嫌隙。可是,我还是要说,因为我实在是想揍扁你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我既没读过瓦雷利的作品,也没读过普鲁斯特的作品。大抵说来,我对文学一无所知。可正是得益于此,我能将人性看得更加真切。所谓人类,不过是菜市场的苍蝇。于我而言,作者其人才是全部,作品则毫无意义。
纵使再好的作品,也无法超出作者的所知所能。所谓的超越之作,只是用以迷惑读者的伎俩。你大概满脸不屑吧?作为想让读者相信灵感论的你,必定会指责我的言论卑劣粗俗。如此,我不妨说得更清楚些:我的作品只为我自己而写。你若还有点头脑,应对我的这种态度嗤之以鼻。若是笑不出的话,请改掉你那故作聪明、满口胡言的毛病。
最令人畏惧的事莫过于孤独,若能与人聊天就好了。可如果对方是女性,自己会心生不安,因此最好是男性,性格温和的男性尤佳。我这位朋友刚好符合上述条件。我开始滔滔不绝地点评他的近作,一幅编号二十的风景画。这幅画于他而言是幅大作,画里描绘着清澈的池塘,和池畔一座红色屋顶的洋房。朋友有些羞怯地将画布朝内靠在墙壁上,而我却不假思索地将其翻转过来仔细欣赏。我当时作了什么评论呢?如若你的艺术评论堪称精彩的话,那我的评论也尚算差强人意。因为我可是像你一样,用四处找碴的方法进行评论,大体上对作品的主题、色彩、构图等方面都挑出些毛病,并且竭尽所能地使用各种抽象词汇。
朋友对我所提的意见逐一首肯。不对,我从最初就没给他插嘴的余地,兀自喋喋不休地评论。
可是,就算不停地说话,我的内心也无法得到安宁,于是我适时打住,与这位年少的朋友下起了将棋。两人坐在床铺上,在画得歪七扭八的纸板上摆好棋子,很快就下完了几盘。朋友原本会不时思量一番,见我十分恼火,便慌忙间草草落子。即便只是一瞬,我都不能让自己闲下来。
如此心弦紧绷毕竟无法坚持太久,我甚至从将棋中也感受到了危机。我终于疲惫不堪,说声“不下了”,然后一把推开棋盘,顺势缩进床铺中。朋友也与我并排仰躺在床,并抽起烟来。我是个糊涂之人,而休息是我的强敌。悲伤的阴影数次掠过心头,我不停地呢喃“罢了,罢了……”我一遍遍地驱逐那巨大的阴影。这样下去不行,我必须找点事做。
你也许会笑吧。我趴在床铺上,从枕边拾起一张散落的手纸,开始折纸。
我正是为了羞辱你才写的这篇小说。尽管这题材也会令我蒙羞,可我绝不会乞求你的怜悯。我只是想站在比你高的立场,用人类无尽的苦恼给你一记结实的耳光。
我的妻子同我一样,偶尔撒些小谎。今年初秋,我完成了一篇小说。那是一篇向神灵夸耀我家之幸福的短篇小说。我将其拿给妻子过目,她小声通读一遍,只称赞一句不错,随后便岔开话题。我纵使再迟钝,面对妻子反常的举动,也不得不心生疑虑。妻子为何会如此不安呢,我连续三晚彻夜不眠地思索。而所有的疑惑,逐渐在我脑中形成一个难以接受的事实。我这人终究是有着盘根究底的天性。
于是我又接连三晚质问妻子此事。妻子反过来嘲笑我,有时甚至冲我发火。最后我只得想出一些不入流的招式。我曾在那短篇里写道:“像我这样的男人得到处女时也会满心欢喜。”我故意以这段内容刺激妻子,并且吓唬她说:“我现在已成为大作家,这篇小说无疑会流传百世,而你将会同这小说一起,永世背负欺骗者的骂名。”胸无点墨的妻子,果然被吓住了。她沉思片刻,终于嗫嚅着说:“就那么一次。”我微笑着轻抚妻子,安慰道:“那不过是年少无知的过错罢了。”而其实我是想让她说出更多详情。不久,妻子改口称有两次,然后又称三次。我依然面带微笑,柔声问她对方是什么样的男人。她吐出一个我未曾听过的名字。妻子在讲述那个男人时,我发自内心地拥抱着她。这真是一段孽缘,同时也是一段真挚的爱情。妻子最终倾吐出大约六次,随后放声痛哭。
翌日清晨,妻子显得神情愉悦。早餐时,她坐在餐桌对面,顽皮地向我合掌作揖。我咬住下唇爽朗地朝她笑笑,于是她的样子愈显轻松,问我道:“你难过吗?”说着似乎偷瞧我一眼。我答道:“有一点。”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多么永恒的形象,骨子里不过都是些卑劣粗俗之物。你知道那天我是怎样熬过去的吗?索性一并告诉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