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火(第3 / 5页)
“我大概走错门了。没法子,这屋子都长得一个样。”尼姑答道。
恐惧稍稍减轻了些。我盯着她的手,指甲约有半厘米长,指节干瘦发黑。
男人将手杖夹在腋下,跑了起来。渐渐靠近女人时,男人的决心开始土崩瓦解。女人微微耸动着瘦削的肩膀,不紧不慢地迈着步伐。男人跑到她身后两三步时,陡然放慢脚步。猛烈的厌恶感迎面袭来,他甚至觉得这女人身体里散发出一股难以忍受的恶臭。
两人继续沉默着前行。道路的正中出现了一片杨树。女人走向杨树左侧,男人选择了右侧。
不如逃走吧,我不需要解决什么。即便在她心里留下油嘴滑舌的负心汉形象,也不过是同其他男人一样,我不在乎。反正男人就是这种东西。逃走吧。
穿过这片杨树林,两人没有对视,只是又自然地并肩同行。就跟她说一句话吧,就说:“我不会说出去的。”男人将一只手伸进和服袖子里摸索香烟。或者这么说:“女儿、妻子、母亲,是每个女人都会经历的三个阶段,和我结婚吧。”那么她会怎样回答?她一定会反问:“你是斯特林堡吗?”男人划亮了火柴,女人青黑色的侧影在他眼前晃个不停。
男人终究止住了步伐,随后女人也停下脚步。彼此依旧背着脸,驻足片刻。他见女人没有丝毫哭泣的样子,不禁有些懊恼,于是故作轻松地望向四周。左边有一座他十分喜欢的水车小屋,他时常来这里散步。水车在夜色中悠悠地转着。女人倏然转身,背对着男人继续前行。而男人抽着烟,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叫住她的意思。
水车
行至桥头,男人原想就此折回,女人却径自安静地走过桥去,男人于是也跟了过去。
“自己何以会对她紧追不舍呢?”男人左思右想。应该并非眷恋,离开女人的身体后,他的激情已顷刻间烟消云散。女人默不作声地准备回家时,男人点燃了一支烟。当发现自己的手不再颤抖时,他越发觉得扫兴,还是维持刚才的原状为妙,于是便同女人一起离开了家。
两人沿着狭窄的土堤,前后错落地悠然漫步。时值初夏黄昏,繁缕花如点点星辰盛开在道路两旁。
有一群不幸的人,他们只能对无比痛恨的异性提起兴趣。男人便在此列,而女人亦复如是。女人今天照旧去了男人在郊外的家,嘲笑着男人的每一句言语。面对女人固执轻蔑的态度,男人坚决回击,女人却毫不示弱。这剑拔弩张之下的战栗,反而激起了两人扭曲的情欲。男人的力量通过另一种形式发泄了出来。离开对方的身体时,两人终于清醒地认识到彼此毫不相爱。
尼姑
事情发生在九月二十九日的深夜。只要再忍耐一天,十月份再去当铺的话便可少付一个月利息,想到这,我连烟也没抽,在家足足睡了一天。结果白天睡得太多,夜里反而失眠。十一点半左右,屋子的推拉门嗒嗒作响。起初我以为是刮风,但不久又响了起来。“咦,难道有人?”我从被窝里探出上半身,伸手拉开了门,只见外面站着一位年轻的尼姑。
这是一位身材匀称,稍显娇小的尼姑。头顶乌青,鹅蛋脸形,面颊浅黑中透出粉红。眉毛恰似地藏王菩萨的新月眉,眼睛又大又圆,双眸清澈明亮,睫毛极长。鼻子小巧高挺,嘴唇淡红稍厚,双唇微启间隐约可见一排皓齿。下唇微突。墨染的缁衣似乎上过浆,折痕清晰挺直,尺寸好像有点小,脚部露出三寸左右,柔软粉嫩的小腿生着稀疏的绒毛,脚踝套在窄小的布袜里,勒得很紧。她右手握着青玉念珠,左手拿着一本朱红封面形状窄长的书。
我以为是妹妹来了,于是说声“请进”。她进屋后,轻轻地拉上身后的门,木棉质地的缁衣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她走到我枕边,端正地坐下。我缩回被窝里,仰躺着注视她的脸。猛然间一阵恐惧袭来,我惊得呼吸顿止,眼前发黑。
“虽然长得极像,但你不是我妹妹吧。”此时我方才醒悟,我根本就没有妹妹,“你是谁?”
如此的两人并肩同行,彼此心里都清楚对方的绝不妥协,越发憎恶对方。
土堤下方,一条三四米宽的河流缓缓流淌。昏暗的天色下,河水闪烁着微弱的波光。男人凝视着河面,再次犹豫是否要折回。而女人依旧埋首径自前行,他便又紧随其后。
这并非因为眷恋,而是为了了断。虽然话不中听,但凡事总要善后。男人总算为自己的追逐找到了借口。他跟在女人身后约十步远,边走边用手杖将路旁的野草击倒。他想,如果低声向女人忏悔,兴许就可以解决这件持续数月的事。男人在这方面也颇有心得。然而他却说不出口,因为时机已过。这种话要在事后立即说才能见效,如今两人又重新针锋相对,再说这话不是愚蠢至极吗?男人击倒了一株青芦苇。
身后不远处传来列车的轰鸣声。女人蓦然回首,男人也急忙扭头回望。列车从河流下游的铁桥上驶过。亮着灯光的车厢,一节一节,一节一节地从他们眼前驶过。男人感觉到女人的目光灼痛了他的脊背。列车终于完全驶过,只听见前方的森林传来车辆的回响声。男人一咬牙,打算回头,心想若是刚好撞到她的眼神,便冷笑一声说:“日本的火车也不赖嘛。”
然而,女人已经匆匆远去。她那身黄底白点的连衣裙,透过暮色刺痛了男人的眼。不如就此回家吧,索性向她求婚。当然,并非真的和她结婚,只是以此为借口与她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