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的故事(第1 / 2页)
“嫂子,你看看我的眼睛。肚子里的孩子会变漂亮哦。”
几天前嫂子还对哥哥说:“能不能在我屋里的墙上贴些漂亮的人物像啊?我每天看着他们,就会生出个漂亮的宝宝。”
她笑着拜托哥哥,而哥哥也慎重地点头道:“嗯。胎教啊。这很重要。”
之后,他倒是像煞有介事地在墙上贴了孙次郎艳丽的能面照片,和雪之小面悲惨的能面照片。但随即又将一张自己愁眉苦脸的照片贴在两张能面照的正中央,实是令人无话可说。
“拜托了,把你的那张照片取下来吧。看到那照片,我心里很不痛快。”一向温和的嫂子也终于无法忍受,再三恳求,哥哥才总算把自己的照片取了下来。若真是每天望着他的照片,生出的孩子一定尖嘴猴腮。哥哥长着那样一张古怪的脸,莫非还觉得自己是一介美男子吗?真是个呆子。如今嫂子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一心想要看到世上最美丽的事物。比起送给她鱿鱼干之类的土产,若能让嫂子见到映在我眼底的这片雪景,她不知道要高兴多少倍,不,是数十倍。
那天,一早就开始下雪。
那天,一早就开始下雪。给侄女小鹤的裙裤已经做好,我下学后便把它送到了中野的叔母家。叔母给了我两片鱿鱼干当作礼物。在吉祥寺站下车时,天色已暗,雪已积了一尺多深,而雪仍毫不停歇地静静落下。我因穿了长靴,心情反而很是兴奋,专挑雪积得厚的地方走。直到走到家附近的邮筒旁,才发现用报纸包好夹在腋下的鱿鱼干不见了。我虽是个不拘小节之人,却也几乎没弄丢过东西。或许是那晚我太过兴奋,在雪地里大步流星,才弄丢了鱿鱼干。我感到很沮丧。说来惭愧,为一包鱿鱼干垂头丧气,未免太过庸俗。但那鱿鱼干是我想拿去给嫂子的。嫂子今年夏天要生小孩了。她说肚子里怀了孩子,就总觉得饿。大概是有了孩子,就得吃两人份的东西吧。嫂子和我不同,是个有教养的文雅之人,以前的饭量真是像金丝雀一样少,也从不吃零食。但最近常说肚子饿,觉得很丢脸,想吃些不一样的东西。记得前几天她和我一起收拾晚饭后的碗筷时,还小声叹息着:“啊,嘴里好苦,真想含片鱿鱼干。”那天中野的叔母碰巧给了两片鱿鱼干,我高兴地收下,本打算偷偷把它们送给嫂子,没想到竟然丢在半路,让我沮丧无比。
众所周知,我与哥哥嫂嫂一同生活。哥哥是个脾气古怪的小说家,年届四十却仍未成名,常缺钱花,动不动就称身体不适,卧病在床。但偏偏又嘴不饶人,总是絮絮叨叨地对我们指手画脚,加以责骂。只有嘴上功夫,对于家务事,从不动手。为此,嫂子连男人干的力气活也要一并承担,十分可怜。一天,我愤愤不平地说道:
“哥,你偶尔也背包去买买菜。别人家做丈夫的基本都会干这些事。”
谁知,哥哥听了很是恼火。
于是我放弃寻找鱿鱼干,往家中走去。一路上,我尽可能地将四周美丽的雪景尽收眼底。不止如此,我甚至希望这片纯白的风景能住进自己的心房。回到家中,我立刻对嫂子说:“嫂子,你看看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里映了无数迷人的风景。”
“什么?你怎么了?”嫂子站在我面前笑着,把手搭在我肩上,“你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你这笨蛋!我不是那么庸俗的男人。你和贵子(嫂子的名字)都给我听好,就算我们全家饿死,我也不会去做买菜那种寒酸的事。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这是我最后的骄傲!”
能有如此雄心壮志,可真是了得。但哥哥誓死不愿买菜,究竟是为国忧思,憎恨采购大军,还是懒得出门呢?答案不得而知。我父母皆为东京人,由于父亲常年在东北的山形办事处工作,哥哥与我都在山形出生。父亲在山形去世时,哥哥二十来岁,我还只是个小孩。母亲背着我,我们三人回到东京。前几年,母亲也过世了,家里就只剩下哥哥嫂嫂和我三个人。我们没有所谓的故乡,所以不像其他人家,能吃到从故乡捎来的菜。哥哥又是个怪人,完全不与邻居朋友来往,我们也从不会意外地“得到”什么珍奇之物。能送给嫂子两块鱿鱼片,我就兴奋不已。虽然太过庸俗,可弄丢了这两块鱿鱼干,我很是心疼,连忙转身,沿着来路在积雪中仔细寻找。可是,怎么可能找到?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找一个白色的报纸包本就绝非易事,何况雪还在下个不停。我一路找回吉祥寺车站附近,地上连块小石子都看不到。我叹口气,重新打起伞,仰望阴沉的夜空。雪狂乱地舞着,天空中像是有数百万只萤火虫在飞舞,真美!道路两旁的树木披上了厚厚的雪,树枝不堪重负,低垂着腰,不时像叹息般颤动着身子。眼前一切宛如童话中的场景,我把鱿鱼片的事抛在脑后。猛然间,我心中灵光闪现:就把这片美丽的雪景送给嫂子吧!这礼物比鱿鱼片不知要好上多少倍。总是惦记着吃的,真是寒酸,着实让人难为情。
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哥哥告诉我,人的眼球可以储存风景。盯着灯泡看上一会儿,闭上眼睛,灯泡的影像便清清楚楚地浮现在眼睑上。后来,哥哥又讲了一个曾经发生在丹麦的小小的传奇故事。哥哥的话大多是胡扯,不可多信。可唯独这个故事,即使从头到尾都是他一手捏造,我依旧觉得动人。
从前,丹麦的某位医生解剖一位遇难水手的尸体。他用显微镜观察水手的眼球,发现其眼角膜上映着一幅合家团圆的美好景象。医生把这件事讲给一位朋友听,这位朋友是个小说家,立刻对这不可思议的现象作出了解释。那位年轻的水手遇难后,抑或被怒涛卷走,冲到岸上时,死死抓住了一座灯塔的窗棂。他喜出望外,正欲大声呼救时,忽然瞥见了窗户内的情景。看守灯塔的一家人正专心地准备着甜蜜的晚餐。哦,不行,若是现在大喊救命,这一家团聚的美好时光就会被破坏。水手紧握灯塔窗棂的手指渐渐没了力气,大浪忽地卷来,将水手的身体拉回大海。是的,这位水手就是世界上最温柔、最高尚的人。听了小说家的解释,医生也大为赞同,他们郑重地将水手的尸体掩埋。
我相信这个故事。即使从科学角度看来,这是不可能的,我依然愿意相信它。那个飘雪的夜晚,我突然想到了它,打算将那美丽的雪景存放在我的眼底,对家中的嫂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