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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今天没有来,我就错过这一幕了。”大家看着蒋夫人的汽车离去,丹妮说。
他们回到武昌,听说那儿也挨了炸弹,有一条街被炸毁,灾情比汉口还惨,他们一小时以前吃午饭的餐馆全炸毁了,许多吃午饭的客人都被炸死。丹妮打了一个冷战,知道他们躲得好险。如果他们来晚些,或者坐在饭店里多谈半小时的佛教,他们说不定也如眼前诸人的命运。
电报是用老彭的名义发出的,说信已收到,丹妮平安,两个人问他好。不久警报解除了,大家都来到街上。
“你要看蒋夫人吗?她也许会在爆炸现场出现。”老彭说。
丹妮立刻同意了。他们把信寄走,又到附近一家店铺去修表,然后叫车到跑马场。那个方向火焰冲天,救护车在街上穿梭。他们站在一大群人聚集处,看到有二三十间贫民房子着火了。穿着制服的小队正与吞噬房屋的火焰搏斗。日本人投了不少炸弹,但是大部分落在跑马场和田地间。救难队、护士和另外的穿着帅气制服的女孩子正在帮忙维持秩序,照顾伤患。大家自倒塌的房屋内拖出受难者,有些人遭烧伤,有些人已经死了。
附近有几个贫妇在号啕大哭,坐在地上,死者就躺在她们身边,毫无知觉,一动也不动,不再痛苦亦不再悲伤了。丹妮不禁陪老彭走向伤患的灾民上卡车的地方,到处乱哄哄的。有些妇女要人抬着走,有些人坚持要带她们抢救下来的东西。家园未成废墟者四处挖寻他们的家具,从废墟中拖出皮箱和抽屉来。
“那就是蒋夫人。”老彭低声说。
老彭和丹妮走出饭店才几秒钟,就听到敌机来空袭的警报。正月里汉口挨炸了三四回,武昌也被炸过一次。至今为止敌机仍以机场和铁工厂为目标。由于没有防空洞,大家都照常留在家中,谁也没有可避难的去处。少数人躲到乡间,但是炸弹既会落在城里的街上,当然也会落在那儿。
“我们该继续走,还是回头?”丹妮问。
“照你的意思。”
“我们得发出这份电报。”
“那就快一点。我们可不想困在河中央。”
由人潮的隙缝中,丹妮看到了蒋介石夫人。她穿一件蓝色短毛衣和一件黑旗袍。毛衣袖子卷得很高,正忙着同穿制服的女孩子说话,用手势指挥她们工作。她看看受灾现场,眉毛不禁往下垂。好奇的群众特地来看火灾,也来看第一夫人。
丹妮站着看女孩子们工作。单是看看蒋夫人,看看大家彼此互助,仿佛灾民的悲剧就是自己的一般,她就觉得好感动。在全国大难中,个人的界限完全消失了。灾难中自有美感,就连大屠杀的现场也有一些启发丹妮灵性的东西。她想找一位女孩子来谈,但是她们都很忙,她想说的又只是一些傻话,于是她静静地在旁看她们招呼孤儿和灾民,把他们送上卡车。
“想想蒋主席夫人居然亲自照顾我们这些平民,”一个农夫带着怀疑的笑容说,“嗬!有这样的政府,谁不愿打下去?”
“现代妇女还不错。”另一个路人笑笑说。
丹妮为中国现代妇女而骄傲,她也是其中的一分子呢。这些穿制服忙于救助伤者、被群众仰慕的女孩正代表她前所未知的现代中国妇女的另一面。
他们走了十分钟才到渡口,只费了十分钟过江。一大堆人在街上匆忙挤来挤去,找地方安身。很多人站在甬道和凉台上看天空。父母们赶忙叫街上玩耍的孩童回家去。每一个人面色都很紧张。汉口人与大多数难民对空中来的谋杀都不陌生。
这一种空中公敌似乎突然将这座城市变成了前线,使大家对于下游数百里外的战争感觉如同亲临。
老彭和丹妮坐着黄包车抵达了堤防后街的电报局,这时候天空尽是嗡嗡声,像远处一大堆卡车正待发动似的。他们走进去,嗡嗡声加大了,连续不断,如饥饿的野兽面对眼前的猎物,它们愈飞愈近,声势逐渐增强。有人说一共有四五十架大飞机,分成两批。飞机离城市尚有几里,人们在等待炸弹爆炸声。除了飞机声,还有高射炮的射击声,几乎把机声淹没了。随后炸弹一个接一个爆炸,大地在人们脚下摇摇晃晃的。“很近!”有人大叫说。另一群飞机又来了。远处有更多炸弹的回声。然后声音渐远渐弱,飞机飞远了,丹妮这才觉得心中减去了一块重担。
大家都冲出来仰看天空,痛骂日本人,仿佛骂一个在逃的小偷似的。
电报局里的职员慢慢地从地下室走回来。丹妮等着发电报,听到救火车当当响,连忙冲出去看个究竟。有人说跑马场挨了炸弹,一部分房屋被炸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