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学绪论(第1 / 3页)
不幸的是,在公司内部,并没有人能预见到恒星们如此巨大的变化带来的后果。(或者有人已经预见到了,可领导层利欲熏心,假装没有看见宇宙所面临的可怕未来?)企业的工作计划分为三步,并逐一得到了落实。第一步,接听50-4765这部电话传来的自发申请。第二步,在有效的广告宣传基础上大力煽情。第三步,那些星球,不管是抱无所谓的态度还是谦卑的态度,也不管它们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公司总是要去清洁它们的。这最后一点,有时会遇到欢迎的呼唤,当然中间也会夹杂着气喘吁吁的抗议声,但公司总是严格执行,因为公司不想让任何一颗星球错过组织给予的恩惠。有一段时间,对天空中某些心怀敌意的地区,公司在派出清洁小队的同时还会派出突击队和用于围困的机械装置。各大星座都一个接一个地变得亮堂起来;公司的电话已经很长时间没响过了,可是各支小队在一种盲目冲动的指引下,还在不断地劳作。终于有一天,只剩下一颗星星还没有被清洁。
在发出最后一道命令之前,公司的全体领导都登上了摩天大楼的天台(摩天这两个字叫得再恰当不过了),骄傲地观看他们的战果。在这庄严的一刻,地球上所有人都分享着同一种感受。确实,这样的天空以前从未有人见过。每一颗星星都发出了像太阳一样无法用言语描述的光芒。人们已经不会提出像古时候那样的问题:“你觉得它是橙色、红色还是黄色的?”此刻,所有的色彩都还原成了最纯净的本色,那些双星也都交替发出自己不同色调的光,而月亮和太阳早已混杂在一大群星星当中,看也看不清,它们已经在清洁者的高歌猛进中被击败,被毁坏得面目皆非。
作为地球人,我感到从心底升起一股惭愧。各各他<a id="noteBack_2" href="#note_2">[2]</a>本是我们地球同胞的一个污点,但也是众多结局之一。也许我们是唯一一群能干出这种卑劣行径的人吧。在一个木头架子上把上帝的儿子钉死!
仿佛是为了让我彻底陷入困惑,法罗斯人表现得越发喜悦、动情了;他们俯身(我尽量不去描写他们的具体模样吧)拜倒在大师面前。突然间,我看见伊里把所有的脚都高高举起(法罗斯人有十七只脚)。他在空中抽搐了一阵,摔在金字塔尖(就是那张桌子)上,全身发黑,一声不吭了。我问了问,人们告诉我,他死了。好像是有人给他的饭菜里下了毒。
一九四三年
二星星清洁者
缘起:写这个故事,是因为我有一次从铁匠铺门前经过,发现一只装有神秘物件的纸箱,上面写着:Star washers<a id="noteBack_3" href="#note_3">[3]</a>。
一论行星间的对称
这也太恶心了。<a id="noteBack_1" href="#note_1">[1]</a>
——唐老鸭
在法罗斯行星上登陆伊始,法罗斯人便带我去参观他们称之为956的首府城市,观看它的物理环境、植物地理、动物地理、政治经济以及夜间的环境。
法罗斯人其实就是我们这里叫作昆虫的人。他们长着像蜘蛛一样极长的腿(各位设想一下,一只绿色的蜘蛛,毛发僵直,身上长着亮闪闪的肉瘤,从那里发出像吹笛子一样的声音,这声音配上曲调,就成了他们的语言);至于他们的眼睛、穿衣服的风格、政治体制以及种种情爱行为,我以后再给各位讲述。我觉得他们很爱我。我用通用手势向他们解释说我想学习他们的历史和习俗,他们带着毋庸置疑的好感同意了。
有人成立了一家叫星星清洁者的公司。
只要给50-4765这个号码打个电话,清洁队立即就会出发。他们装备齐全,指令高效,而且迫切想把这些指令付诸实践。至少在公司广告上是这样说的。
就这样,很快,那些被时间、历史研究和飞机尾气弄得脏兮兮的星星便都恢复了原先的光芒。人们可以根据这些星星各自的亮度,给它们重新定下更合适的等级了,可是人们惊喜地发现,经过如此一番清洁,所有的星星都属于一、二、三等。从前大家觉得无足轻重的东西(有谁会去关心看上去离我们好几百光年远的某一颗星球呢?),现在却变成了被压制的火苗,正等待着恢复它应有的光亮。<a id="noteBack_4" href="#note_4">[4]</a>
实际上,这活干起来并不简单。特别是在刚开始的时候,504765这个电话响个不停,公司的主管们恨不得多变出几个小队来,再给它们制定各种复杂的路线,让它们在同一个工作时段里从某个星座的阿尔法星出发,到达卡帕星,为的是让相当数量的会员星能够一起变得光鲜亮丽起来。夜里,每当有一个星座发出崭新的光辉,无数克制不住忌妒心理的星球就都会打来电话,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和公司已经服务过的星星拥有同等的待遇。公司不得不想出各种各样的应付办法,比如给刚刚清洁完的星星蒙上一层半透明的、过上一段时间才会降解的薄膜,让星星发出耀眼的光芒;有时公司也会利用云层很厚的日子工作,这时那些星球同地球失去了联络,也就不可能给公司打来电话申请保洁服务了。公司花重金买下各种能改善服务的天才想法,尽量去平息各家星座和星云之间的相互忌妒。说到星云,因为对它们只能采用猛刷一阵或是用蒸汽熏蒸的办法,清除种种凝结的物质,它们转动起来难免有些闷闷不乐,对那些恢复了苗条身材的星星心生羡慕。不过,公司的管理层用一些印刷精美的广告使它们平静了下来,那广告上说得很清楚:“对星云的刷洗能使它们在全宇宙面前长久地呈现出千变万化的线条美,一如诗人画家所期望的那样。任何一成不变的东西都意味着它放弃了神的意志所欣赏的千姿百态。”与此同时,这条广告也不可避免地使许多星球心生怨言,作为补偿,公司又不得不提供一种长期服务,好几种清洁项目都免费赠送。
天文学研究遇到了大麻烦。这门学科的基础本来就是临时凑集而成,不大牢靠,此时便轰然倒地。多少庞大的图书馆的藏书都被付之一炬,一时间,人们不再担忧地球上燃料严重匮乏,都可以高枕无忧了。不管是哥白尼、马丁·吉尔、伽利略、加维奥拉还是詹姆斯·金斯,他们的名字统统被从墓地和各家科学院抹去;取代他们的是用不朽的大写字母铭刻的公司创始人的大名。明眼人一看便知,诗歌也遭受到了沉重打击;赞美太阳的颂歌现在声名狼藉,被人嘲弄,被从选读课本上删去;那些吟咏参宿四、仙后座和半人马座阿尔法星的诗歌在一片嘈杂声中被人遗忘。那曾经不可一世的描写月亮的文学作品像被一把巨大的扫帚扫得无影无踪,从那时起,还有谁会记得拉福热、儒勒·凡尔纳、葛饰北斋、卢戈内斯或是贝多芬呢?那位月球人也收敛起他的光芒,在湿海旁坐下来号啕大哭,久久不能平息。
我在956上待了三个星期。这段时间已足够让我发现法罗斯人都很有文化。他们喜欢日落,也喜欢各种天才而奇特的题目。我对他们的宗教了解得不多,为此我还用自己掌握的很有限的词语向他们索要过资料,这些词语都是用我精心制成的一支笛子吹奏出来的。他们告诉我说,他们信奉一神教,他们的众多祭司倒还没有全然信誉扫地,道德法律会约束他们,让他们的行为大体合格。他们眼下的麻烦好像和伊里有关。我了解到伊里是一个法罗斯人,他试图在人们的血管系统中磨炼一种信仰(不是在心脏里,因为从形态学角度来看,“心脏”这个词不够准确),而且他已经快要成功了。
他们带我去参加了一次宴会,那是956的精英们为伊里举办的一场宴会。我看见这个教派的创始人坐在高高的金字塔上(在法罗斯星上,他们把这叫作桌子),一面吃着东西,一面宣讲教义。大家都很注意听他讲话,看上去也挺爱戴他,他则滔滔不绝讲个不停。
我只听懂了只言片语。从这些话里,我对伊里产生了一个崇高的念头。我忽然觉得自己穿越到了过去,回到了地球上那些有决定性影响的宗教正在孕育的年代。我想起了犹太人耶稣。犹太人耶稣也是这样讲话的,边吃边讲,而其他的人都很注意听他讲话,看上去也都很爱戴他。
我想:“万一他就是耶稣呢?有一种理论,说上帝的儿子周游各个行星去拯救众生,这也不算什么奇谈怪论吧。他为什么只能待在地球上呢?现在已经不是地球中心论的时代了。我们还是承认,圣子有这个权利到四面八方去完成他的艰巨使命吧。”
伊里还在对吃饭的人们宣讲教义。我越来越觉得这个法罗斯人就是耶稣。“这任务该有多艰巨呀,”我想,“而且还很单调。也不知道是不是无论哪里的人,反应都是一样的。他们会把他钉上十字架吗,不管是在火星、木星、还是冥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