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写出了圣女传,他是从哪儿知道这一切的(第1 / 2页)
另一次帕斯哈利斯向聪明的策莱斯滕兄弟问起罪恶:“告诉我,这是不是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因为我们不只是违反了贞洁誓言,而且还破坏了自然法则……”“你懂得什么是自然?”策莱斯滕恼怒地说,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把一双赤脚放在冰凉的地板上。他的背部盖满了丘疹的红色斑点。他开始穿修士服。帕斯哈利斯躺在空床上感到寒冷。策莱斯滕的身子像火炉一样烤人。“所有的大哲学家和教堂的神父都说,女人是一切恶之源。由于女人,亚当犯了原罪!由于女人,我们的主死在十字架上。女人是为诱惑而生,但那些受她诱惑的都是蠢货。你要记住。女人的肉体是粪袋子,每个月自然本身就向我们提醒这一点——用不洁的血给女人的肉体作出标记。”策莱斯滕翻开帕斯哈利斯先前高声朗读过的书页。“你过来,读!”他说。帕斯哈利斯哆哆嗦嗦,赤身裸体地站立在书本的上方。“在古时的修会有人说,地上的坑总是应当盖起来的,而即使是什么动物落入坑中,受罚的也将是那个敞开坑的人。这些严峻的话也可用到女人身上。女人出现在男人眼前,使男人受诱惑,坑——就是女人娇艳的容貌,洁白的脖颈,熠熠生辉的眼睛。女人应为男人的罪恶受过,男人犯罪,女人必须在最后审判时付出代价。”“穿上衣服!”策莱斯滕见到情人瑟瑟发抖的身子说道。“我们的罪过是微不足道的肉体罪过,在忏悔时不值得提及的罪过。这是较之跟女人交媾要小得多的恶。”
然而策莱斯滕兄弟是个不太细心的人,不理解帕斯哈利斯。他关心的并非跟女人交媾。帕斯哈利斯不是想占有女人,而是想成为女人。他想要的是一对丰满的乳房,并且一举一动都能感觉到乳房的存在,是温暖、柔软的圆润之物完全取代两腿之间那玩意儿的缺失。他渴望感觉到垂及后背的长发,闻到自己柔嫩皮肤香甜的气味,耳畔能听到环佩玎玲之声,能用纤纤玉指摆弄连衣裙的褶皱,用薄薄的纱巾掩饰袒胸露背的领口。“你真美。我对你怎么看也看不够。”策莱斯滕霍地冲着他的耳朵说道,“可现在让我们一起祷告吧。”
他俩并排跪在地板上,悄声祷告起来。
由于在修道院里过去和未来没有太大的区别,由于在人们的生活和时间上没有太大的变化——可能的例外就是一年四季的色彩有所更迭——因此人总是生活在持续的现在。人生活的时刻,在修道院外面或许只不过是短短的一瞬,但在这里,这个瞬间既找不到开头,也找不到结尾。倘若不是眼中永远不会失去最后目标的人体的睿智与颖悟,修道院的生活就可能是永恒的。
充满了繁文缛节的昏昏欲睡的日程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帕斯哈利斯,在这种烦琐的规程中,每个手势、每个仪式的瞬间都经过仔细的考虑,不可越雷池一步。他从窗口观察到,连狗也懂得遵循修道院的生活规律。每天中午它们都出现在丢弃残羹剩饭的垃圾箱旁。它们贪婪地吃着,然后消失,然后回来,兴奋地扒开下一顿食物垃圾。傍晚它们选定自己的团伙——咬架、哀嚎,或者相反,玩起了什么狗游戏。冬天它们躺进了仓房和牛栏。一到春天就能听见它们妒忌的吠叫,那是它们彼此间在瓜分母狗。夏天在墙旮旯里就会出现一些可怜的无助的狗崽儿。到了秋天这些小狗已经像匪帮似的捕猎幼小的啮齿动物了。
他生来就是个不完美的人,因为自他记事以来,他就对自己不满,仿佛出生时就犯了错误,选择了不该选的肉体、不该选的地点和不该选的时间。
他有五个弟弟和一个哥哥。父亲死后哥哥管起了农庄的劳动分配和处置劳动果实的工作。约翰对他既憎恨又赞叹。憎恨是由于兄长管理田庄的固执和专横,他规定田庄里的一切都必须按时做好,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职责,必须按例行方式完成。甚至祈祷也不能例外。约翰喜欢祈祷,因为这是他唯一能做到自己跟自己相处的时刻。可也就在那时他的兄长常常推他一下,催促说:“快结束吧,祷告的时间已过。羊都在等着你呢!”出于同样的原因,他也对兄长感到赞佩。正是由于他的经营管理,兄弟们都有吃有喝,不至于饿肚皮。
可是有一年寒冬来得早,他们来不及收最后一茬干草,树上的果实全都冻坏了。很显然,兄弟中有一个该去当修士,这个人就是约翰。
就这样约翰到了罗森塔尔的修道院,生活在一群年轻和年老的男人中间,而他的日子则过得与在家里时没有太大的差异。到了修道院他在厨房和园子里干活,劈柴烧火,刷锅洗碗,用馊水喂猪。从十月到翌年四月整个时间他都感到寒冷,因此他乐于待在厨房里,偎依着炉灶,而他那件棕色的修士服烤热了,也就散发出烤煳了的呢子气味。春天分配他到园子里,在米哈乌兄弟的照管下干活。米哈乌修士教他辨认各种草本植物,使他养成了对所有发芽生长、出叶、开花、结果的东西的敏感性。“小伙子,你有一双侍弄草本植物的能干的手。瞧,你的香罗勒长得多好。我们还从未有过这么好的植株。”如今名叫帕斯哈利斯的约翰的修士服逐渐吸满了百里香、海索草、茴香花以及薄荷的气味。
尽管改了名字,换了服装,变了气味,帕斯哈利斯仍然感到不自在。他情愿成为别的什么人,待在别的什么地方。他尚不清楚他想成为什么人,待在什么地方好,但他经常合掌跪在礼拜堂,不是祈祷,而是观察礼拜堂里的那些油画,特别是其中的一幅油画更使他百看不厌,画的是圣母手里抱着个婴儿,身旁站立两个女人——手里拿着一本书的圣卡塔琳娜和手里拿了把钳子的圣阿波罗尼亚。他看得入了神,想象自己就在这幅画中,处在画面的正中央。他身后是开阔的空间,在地平线上高高耸立着白雪皑皑的山峰。稍近是座城市,有巨大高塔和红砖房子,踩踏出的一条条小道从各个方向通往城市的大门。在他旁边,伸手可及之处坐着怀抱婴儿的圣母;救世主的一双光亮、匀称的小脚搁在那覆盖连衣裙的大红披风上。在圣母的上方,空中悬浮着两个天使,一动不动,张开翅膀,宛如两只硕大的蜻蜓。帕斯哈利斯是圣卡塔琳娜还是圣阿波罗尼亚——他久久不能决定,反正是她俩中的一个。他有一头长发,垂到后背。连衣裙紧紧裹住他圆润的胸脯,以柔和神奇的波浪形状垂落到地面。双足赤裸的皮肤感觉到衣料温柔的爱抚。那时有种快感笼罩了他,他闭上了眼睛,忘记了自己是身穿棕色修士服跪在礼拜堂冰凉的地板上。
帕斯哈利斯像所有修士一样,黎明即起,用凉水洗脸,穿上修士服,然后就立刻进入祈祷和劳动的慢节奏中,加入形象阴郁的修士们在一长排互通的房间和回廊间窃窃私语的来回拖着脚漫步的行列。
策莱斯滕兄弟对于他,是父亲、情人和朋友。教会了他许多东西,给了他少有的修道院特权——每个月去一次姐妹修道院,给女子修道院送鲜肉。这是送给帕斯哈利斯的一份厚礼:如此开阔,如此莽苍的空间景色,相比之下修道院里那些回廊和迷宫显得病态和矮小。他们在黎明前就动身——为了赶在正午时分抵达女子修道院的厨房便门。大车慢慢朝山下行驶,而后,当他们到了山口,连犍牛也对不可思议的远景看得出神,不时停下脚步。一条辽远的地平线将碧绿的格拉兹谷地和连绵不断的宛如摆开的桌子似的群山与那无尽的天空区分开来。不知何故,帕斯哈利斯顿时感到惴惴不安。沿途他们只经过了一个小村庄和几幢泥糊的茅舍,这是他思念家园的唯一瞬间。
大车在便门前刚一停下,立刻就响起了报警的铃声,但很快就静了下来。大车驶进了庭院,两个修士兄弟开始卸车,搬下几大块猪肉。帕斯哈利斯急不可待地左顾右盼,寻找任何一个女性形象。但他最常看到的只是一些年老的修女,她们脸上和嘴角唇边都布满了皱纹,嘴里缺了好几颗牙齿。这使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后来修女们请他们进入厨房,招待他们用餐。厨房整洁而温馨,空气中弥漫着蜂蜜和奶酪的气味。修女们有养蜂场,也养乳牛。作为赠肉的回礼,他们得到一罐蜂蜜和一篮子用干净的布包着的奶酪。帕斯哈利斯揣摩,女人身上定有这样一股气味:蜂蜜和奶酪的混合气味,既令人感到愉快,又令人恶心。
有时帕斯哈利斯得以看到点什么更多的东西。有一次他坐在大车上朝围墙里边观瞧,见到几个修女在围墙后面侍弄自己的菜园。她们在给蔬菜薅草。忽见她们将拔出的莠草扎成小捆儿相互投掷,还用修女服宽大的袖子掩住嘴巴以抑制细嫩的笑声。这场景令他为之震撼:她们竟然像少女一样玩耍。她们中有人为了躲避一束植物的打击,轻盈地撩起裙子,跳过菜畦。模拟头发的黑纱巾迎风飞舞,仿佛她们的脑袋上神奇地长出了翅膀。帕斯哈利斯后来多次模仿过她们这种柔软的、总是那样圆润、优美的动作。
帕斯哈利斯兄弟有副俊秀的容貌——剪成修士式的短发只能更加勾勒出它的娟美。那双湛蓝的眼睛在长睫毛之下的一瞥一顾,都给人以勾魂摄魄的强烈印象。他那光滑、鲜嫩的皮肤洁净无毛,雪白的牙齿无可比拟。那时他就这样跪在礼拜堂中,双眼紧盯着圣母画,看上去美得令人心疼,美得令人难以自持。
策莱斯滕兄弟见到他时就是这种景象。策莱斯滕是位内务总管修士,除了修行,他还负责兄弟们的物质供应。他把帕斯哈利斯唤到自己的修室,开门见山地说:“我喜欢你。你有修道生活的真正天赋,在我们这个雨骤风狂、异端横行的时代实在难能可贵。说不定有一天你会当上修道院院长。不过现在还是让我来照拂你。”
于是帕斯哈利斯就成了他第三任或第四任副手。每天的工作是往修道院的卧室送灯,将大小毛巾分别挂好,管理和监督剃刀的使用。时间流逝,秋去冬来,帕斯哈利斯开始学习阅读,现在他关心的是修道院阅览室的灯。策莱斯滕兄弟亲自检查他的阅读进度,晚祷后把他叫到自己的修室,让他朗读指定的段落。策莱斯滕一边听他读,一边在修室踱步,从一面墙壁走到另一面墙壁,或者脸冲窗口站一会儿。那时帕斯哈利斯就会看到他厚实的肩背和裹在毛线袜里的后脚跟。“你朗读得越来越好。”他的上司说着走到他跟前,漫不经心地用大拇指抚摸他剃得很光的后脖颈。这种抚摸并没使帕斯哈利斯感到不愉快。终于在一次读书的时候,策莱斯滕走到他身边,将一只手伸进了他的修士服。“你的后背像少女的一样光滑。你长成了个壮实的青年。”帕斯哈利斯赤裸裸躺到了他的床上,隐藏在毛毯下的是如此细软的被单,以致使皮肤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在这光滑的被褥里,他允许他对自己的身体为所欲为,只要策莱斯滕兄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这既不使他感到惬意,亦非不惬意。
从此以后,帕斯哈利斯的修士服散发出的已不是草本植物的气味,而是尘土、书纸和一个陌生男人肉体的古怪而苦涩的气味。
有一次,当他俩被性爱和自己的肉体弄得精疲力竭,并排躺在床上的时候,帕斯哈利斯向策莱斯滕倾诉说,他想成为一个别的什么人。“假如我是个女人,又会是一番怎样的情景……”他在黑暗中思忖道。他也对策莱斯滕谈起了紧紧裹在圣卡塔琳娜身上、又波浪似的垂落到地面的连衣裙。“你要是成为女人,我们应该注意到这是我们自己这种人的缺陷,虽然这种缺陷是自然秩序的一部分。”策莱斯滕用阿罗帕吉塔的话回答他,接着便闭上了眼睛,似乎是想跟任何正确无误的表述分隔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