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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事荟萃(第2 / 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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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味渐渐出来了。

这故事也不太恐怖,那缺臂的男孩也可爱,也有大用处,在这鼠害泛滥的年代,他不愁没饭碗,多半还要发大财。关于念咒语,拘出全村的老鼠到村前跳河自杀的故事,是祖母紧接着“猫转胎”的故事讲的,因与猫少牵连,只好不写了。

猫在我们身后走来走去。

我想起了和她一起坐在祖母面前分食老鼠的情景,就像在眼前一样。

后来又接二连三地有人骂上门来,我们本是积善之家,竟因一只猫担了恶名,并不仅仅赔偿人家几只鸡罢了。我家的猫恶名满村,骂猫时,总是把我父亲的名字作为定语:×××家的猫……

人真是瞎活,说死就死了,并不费多少周折。

祖母惶惶起来,先是以涂满辣椒的小死鸡喂猫,想借此戒掉它的恶习——祖母是用给小孩子断奶的方式——乳头上涂满辣椒,孩子受辣,便不想吃奶——来为猫戒食鸡癖的,但毫无效果,想那涂满辣椒的鸡不是成了一道大饭馆里才肯做的名菜“辣子鸡”了吗?人尚求食不得,拿来戒猫“食鸡癖”,无疑是火上浇油啦。

母亲说姐姐死前三天还来赶集卖菜,回家后就说身上不舒坦,姐夫找了辆手推车推她去医院,走出家门不远,就见她歪倒了脖子,紧叫慢叫就“老”了。

鲁迅先生在《狗·猫·鼠》里,开玩笑般地引用一外国童话里所说的狗猫相仇的原因。引用完毕,先生接着写道:“日耳曼人走出森林虽然还不很久,学术文艺却已经很可观,便是书籍的装潢,玩具的工致,也无不令人心爱。独有这一篇童话却实在不漂亮;结怨也结得没有意思。猫的弓起脊梁,并不是希图冒充,故意摆架子的,其咎却在狗的自己没眼力。”

孙姑奶奶气翻了白眼,捣着小脚,原地转了两圈,嘴里骂着猫,歪歪扭扭地走啦。

后来我和姐姐天天盼望猫捕鼠,可再也没见到过。只见到那家伙每日懒洋洋地晒太阳,吃饭时就蹭到饭桌下捡饭渣吃。这猫,是被我们伤了心。它捉了耗子,被我们烧吃,这行为也是“欺猫太甚”,猫从此不捕鼠,也有它的道理。

祖母抄起扫地笤帚,扑了猫一下子,说:“你要再出去闯祸,我就打杀你。”

祖母还讲过一个故事:明朝时,有五个千斤重的大耗子成了精,变成人,当了皇帝的宰相一类的大官,他们扰乱朝纲,怂恿着皇帝干坏事。一个大臣,自然是忠臣,自然也是有慧眼的,看破了机关,回家对父亲说了——这又引出了一个故事:相传,古代,为了削减人口,人到了六十岁,不管健康与否,统统要“装窑”的,这“装窑”据祖母说,就是把人背到一个专门的地方去饿死(有点像日本小说《楢山节考》里的情景)。这大臣是个孝子,因为孝,就把父亲放在夹壁墙里藏起来(其实是利用职权破坏皇家的法规,是孝子不是忠臣)。大臣说:爹,朝里那五个重臣是五匹成精的老鼠,每匹有一千斤重,不知可有法子降服没有?大臣爹说:八斤猫可降千斤鼠。大臣说:哪里去寻八斤重的猫?大臣爹说:咱家那匹黑猫差不多就有八斤。大臣唤了猫来用秤一称,只有七斤半重。大臣爹说:不妨事,明日上朝前,你弄半斤猪肉让猫吃了,不就八斤猫了吗?大臣点头称是。次日,那大臣割了九两(旧秤)猪肉喂给猫吃。为什么割九两呢?因为猫吃肉不会不掉渣,余出一两来保险。大臣把原重七斤半吃了九两肉的黑猫揣在袍袖里胸有成竹地上了朝。文武群臣分列两边,皇帝坐在龙墩上打盹。大臣把藏在袍袖里的猫往外露了露,那猫凄厉地叫了一声,群臣诧异着,皇帝也睁开了睡眼。猫又叫了一声,就见那五个耗子变成的重臣索索地抖起来。大臣一松袍袖,那猫嗖地蹿出,跳到龙墩前的台阶上,竖毛弓腰,扬尾须,连连发威鸣叫,那五重臣抖抖索索,抖抖索索,瘫倒在堂前。猫继续鸣叫发威,五重臣显出原形,袍靴之类尽脱落,就见五匹大鼠一字儿排开,初时都大如黄牛,后来越缩越小,越缩越小,缩得都如拳头般大,猫慢慢踱上去,一爪一个,全给消灭了。皇上翻然醒悟,要重赏那大臣,大臣却跪地叩头,求恕欺君之罪。皇上听他诉说,知道这奇谋出自一该“装窑”而未“装窑”的老人,由此可见,老人还是有用处的,于是就撤销了六十岁“装窑”的命令——我总怀疑这故事与“三侠五义”里的“五鼠闹东京”有些瓜葛,不过考证这些事也没意思就是了。后来又读《西游记》,见孙悟空被陷空山无底洞那匹金鼻白毛耗子精折腾得狼狈不堪,最后去玉皇大帝那儿告了李靖父子一刁状(母耗子是托塔天王的干女儿)。干爹和干哥哥出面,才把她降服了。孙悟空如果听过我祖母的故事,只需寻一只八斤猫抱进洞去就行了。那耗子精也实在迷人,不但美丽绝伦,而且体有异香,连唐三藏都心猿意马,有些守不住,悟空不得不变成苍蝇,叮在耳朵上提醒师父不要被美人拉下水。记得当年看到这里时,不由得恨唐僧太迂,要是我,就留在这无底洞当女婿了。

再以后,凡有人找上门,祖母便说:“这原本不是俺家的猫,它赖着不走。现在俺更不管了,谁有本事谁就打死它。”再要祖母把自己的鸡雏赠给人家是万万不能啦。

“老”了就是死了。

这只猫作恶多端,但无人敢打杀它,是有原因的。乡村中有一种动物崇拜,如狐狸、黄鼠狼、刺猬,都被乡民敬做神明,除了极个别的只管当世不管来世的醉鬼闲汉,敢打杀这些动物食肉卖皮,正经人谁也不敢动它们的毛梢。猫比黄鼠狼之类少鬼气而多仙风,痛打可以,要打杀一匹猫,需要非凡的勇气。这里本来还蕴藏着起码十个故事,但为了怕读者厌烦,就简言一个吧。

我和姐姐每人坐一小板凳,坐在也坐着小板凳的祖母面前吃耗子肉的情景已过去了几十年,但我没忘。烧熟的老鼠比原来小了许多,乌黑的一根。祖母把它往地上摔摔,然后撕下一条后腿,塞到姐姐嘴里,又撕下它另一条后腿,塞到我嘴里。鼠肉之香无法形容,姐姐把鼠骨吐出来给了猫,我是连鼠骨都嚼碎咽了下去,然后,我们眼睁睁地看着祖母的手。暮色沉沉,蚊虫在我们身边嗡嗡地叫着。我总感到祖母塞到姐姐嘴里的鼠肉比塞到我嘴里的多。写到此,我感到一阵罪疚感在心里漾开,那时我们是个没分家的大家庭,吃饭时,我和这个比我仅大三个月的姐姐总能每人得一片祖母分给的红薯干,我总认为祖母分给姐姐的薯干比分给我的薯干大而且厚,于是就流着眼泪快吃,吃完了就把姐姐手里的薯干抢过来塞到嘴里。她抖着睫毛,流着泪,看着她的母亲我的婶婶。婶婶也流泪。母亲举着巴掌,好像要打我,但只叹息一声就把手放下了。前年回家,我对姐姐提起这事,姐姐却笑着说:“哪有这事?俺不记得了。”今年回家,一进家门,母亲就对我说:“你姐姐‘老’了。”

也是祖母对我说过的:从前,一个女人在案板上切肉,家养的猫伸爪偷肉,女人一刀劈去,斩断了一只猫前腿,那只猫蔫了些日子就死了。女人斩断猫腿时,正怀着孕,后来她生出一子,缺了一只胳膊,此子虽缺一臂,但极善爬树,极善捕鼠。此子乃那猫转胎而生。

几天之后,又有一个人提着一只鲜血淋淋的小鸡雏骂上门来了。猫正蹲在门边,舔着胡子上的血。

祖母说,猫抓耗子,并不需要真扑真抓,猫一见到耗子,就竖起毛大叫一声,老鼠一听猫叫,立刻就抽搐起来,猫越叫老鼠越抽搐,猫上去咬死就行了,根本不要追捕。这说法我不知是真是假。

祖母无法,只好捉了一只小鸡雏,换了那只死鸡雏。

祖母十几年前就死了。她是先死了,打了一针,又活过来,活过来又活了一个月,又死了,这次可是真死了,真“老”了。

祖母抄起棍子打猫,猫纵身上了梨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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