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沙滩(第3 / 10页)
场长像被火烧了似的一下蹦起来,拉起女人和孩子,惊惶失措地说:“这怎么行,这怎么行,大嫂,你醒醒神,唉,这是哪儿的话哟……”
场长翻着郝青林厚厚的申请书,皱着眉头问:“你入党的目的是什么?”
这女人的举动不但使场长惊惶失措,连我和刘甲台也傻了眼,谁见过这种事呀!
郝青林确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是个不甘寂寞的好汉。他终究不是一头能长久地拴在黑沙滩的牛。这家伙入团之后紧接着又递上了入党申请书。据消息灵通的刘甲台说,党支部书记——场长曾跟郝青林谈过一次话:
“好大哥,你就答应了吧……”
民歌《大轱辘车》之所以能使我心灵震颤,眼窝酸辣,并不在于它的旋律和歌词,而在于我们的场长曾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演唱了它。每一个人的一生中,往往都有一些与平凡的事物连接在一起的不平凡的经历。这些事物在若干年后出现,也总能勾起他对于往事的回忆和对未来的遐想。所以,当我在剧场里聆听这支歌时,心潮如滚水般翻腾就不是不可思议的了。
“大嫂,这是绝对不行的,你生活有困难,我可以帮助你……”
……
“你嫌俺疯?你们都说俺是疯子?”女人尖厉地叫起来,“俺不疯,俺心里亮堂堂的。‘白疤眼’每天夜里都去拨俺的门,都被俺骂退了……解放军,亲人,你行行好,带俺娘儿俩走吧。离开这黑沙滩,咱俩都是反革命……俺刚刚二十八岁,还年轻,什么都能干……”
转到了我的家
场长求援地对我们说:“小刘,小梁,你们快把她劝走,我受不了……”场长逃命似的钻到窝棚后边去了。
大轱辘车呀轱辘转呀
我对那女人说:“你知道场长是怎样成为反革命的吗?就是因为他可怜你,让你搭车,给你钱,他才成了反革命!”
一头黄牛一匹马
那女人胳膊一垂,小包袱吧嗒掉在地上。像被当头打了一棒,她摇晃了好一阵。突然,她抱起孩子,跌跌撞撞地跑了。
晚上是歌咏晚会,我结结巴巴地念了一首“顺口溜”。郝青林大展雄才,朗诵了一首长达千言的“诗”。指导员讲了几个法家智斗儒家的小故事。豁牙司机老葛带头起哄,让场长出节目。场长想了想,竟眯缝起眼睛,唱起了本文开篇提到的那支民歌。他嗓音嘶哑高亢,像农村的土歌手一样,不去求那音节的准确,而是随心所欲地在歌词的末尾加上一些苍凉的滑音。他仿佛在回忆往昔的岁月,在沉思缅怀。歌声漫不经心地从他嘴里唱出,就像确确实实地坐在那大轱辘车上,沿着平坦干燥的乡间土路,被艳阳照得懒洋洋的农夫唱出的歌声一样。
“你的包袱!”我喊了一声。回答我的是一阵纷沓的脚步声和憋不住的哭声。沉沉的黑沙滩上,传来海水的轰鸣。
场长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无力地坐在餐桌旁,他从桌上抓过那唯一的一瓶啤酒,咬开盖子,咕咚咕咚连喝了几大口。
“未必不是一桩天赐良缘。”刘甲台冷漠地说。
“场长,请您冷静一点,冷静一点,感情不能代替原则啊。”我的熟读马列的指导员确实具有高度的涵养,场长的粗话丝毫没有改变他循循善诱的语气。
“瞎说!”场长从窝棚后边转过来。
“放屁!”场长把杯子重重地拍到桌上。杯子破了,啤酒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往下流。
“她长得不难看,场长,比你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