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地震(第1 / 2页)
而我们住的地方,虽然风景美,地势高,但毕竟是从未驻扎过毡房的石头山,要住好几年才能营造出深厚浓郁的生活氛围。
虽然遍地是柴火,但并不是都能拿得回家。至于那些巨大的倒木,就算斯马胡力能套着骆驼拖回家,也未必能劈得开。
妈妈说,以前强蓬家和另外两家邻居就住在那里,但是后来地震了。为了说明“地震”是个什么东西,她身子左右乱晃,嘴里发出嗡嗡的声音,还伸手握住餐布上的一块馕不停抖动。
我看了又看,实在看不出被雷劈的、被雪压的和被风吹的有什么明显区别,不都是乱蓬蓬堆作一摊吗?便疑心她蒙我。
我想,那里与这里不过一山之隔,那边地震的时候,这边难道就没事吗?
我深深地弯着腰,背着柴火走在回家的山路上,看着自己面前的影子也背负着一大团沉重的阴影,摇摇晃晃。似乎我的影子比我更不堪重荷。
我看了没一会儿,腿上就爬满了蚂蚁,背的柴火上也爬了不少蚂蚁。我把这样的柴火背回家,会害得多少蚂蚁背井离乡,孤苦无依啊。
经过森林下的山谷时,我靠着路边的大石头放下柴火,休息了一会儿。身边是一道又深又窄的沟,底端闪烁着细细的水流,沟底背阴处有厚厚的积雪。开始以为这条沟是被这股细水冲刷出来的,仔细一看,却是地震断裂的遗迹。两岸交错的石块和空穴有着清晰的曾经嵌合在一起的痕迹。看来是先有地震裂缝出现,后有水流从高处涌入的。这条两米多宽的深沟将碧绿完整的草地从中间破开,一直延伸到我们驻扎毡房的那座小山的山脚下。
第二次再去森林背柴火时,就很熟练了。这回我一个人去。林子里安静得像是空气里充满了耳朵,充满了倾听。若隐若现的林中小径上生满苔藓,地上铺积的针叶厚实而有弹性,踩在上面忽闪忽闪。有时走着走着,会走到蚂蚁的路上。蚂蚁的路陷在落叶和苔藓间,大约一指宽,弯弯曲曲,浅色,一眼可辨。上面的蚂蚁穿梭往来,井然有序。这样的路附近一定有巨大的蚂蚁窝。果然,我找到了好几个一米多高的蚂蚁窝,小山一样在树荫下隆起,上面布满成千上万个洞口。蚂蚁们忙忙碌碌地进进出出,但从来也不会发生一只打算出洞的蚂蚁冷不丁把另一只准备进洞的撞个脚朝天这样的意外。
这条山谷狭窄而空荡,但分布着曾经热热闹闹驻扎过好几顶毡房的圆形痕迹。那些圆形空地一看便知已经使用过多年,因为到现在都不曾长出草来。泥地平平整整,有的在东北角还立有旧而整齐的石板台架——那一处曾是厨房。有的在门口位置还打了三根木桩——那里曾用来支放巨大的敞口锅。而所有圆形遗址的西面一半都垫起了离地半尺高的台地——上面曾铺过绚丽的花毡,在无数个白昼无数次地展开过餐布,在无数个深夜栖停过全家人的深沉睡眠……如今却空剩这些深刻浓重的生活痕迹,面孔朝着天空,悲伤又安静。
进了森林,四处都是倒木和重重叠叠的巨大枯枝。卡西一会儿指着一堆木头说:“这是被雷劈断的。”(为了让我明白“雷”是什么,嘴里还轰地大喊了一声)一会儿又指着另一堆说:“被冬天的雪压断的。”一会儿又说:“这个嘛,风吹断的。”
好不容易走出森林,我俩一前一后走在回家的坡路上。别看木柴是干枯的,但比牛粪沉得多了去了。我们的腰被压得深深塌下,上半身已经和路面平行了。卡西边走边说:“骆驼一样!我们和骆驼一样!”
穿过这条短短的山谷,绕过几块巨大的石块,爬上山,再走过一小片斜坡,就看到我们的毡房了。我们的毡房旧旧的,立在更旧的秃石坡上,像几百年前的事物一般庄严。离毡房不远处有好几块平平整整的大石块,上面晾满了卡西刚洗过的花花绿绿的衣服。除了“花花绿绿”这个印象外,还有一个印象就是“叽叽喳喳”。
我不明白她折柴火时为什么折得那么短,长点儿的话不就可以多背一些吗?而且根据力学原理,也会省力多了。于是我自己的那一堆柴就折得长长的,每根都快两米长了,用绳子勒紧了也只有合抱粗。我非常得意,但背到背上起步走时才发现,还是卡西的做法英明啊!背这么长的柴火,在森林里根本走不动……一路上,不停地被经过的大树绊来绊去,动不动就给两棵树卡住了脱身不得,只好寻找间距超过两米的两棵树,盯准了再从中间经过,也不知绕了多少远路。再加上两边的柴火伸得过长,很难保持平衡,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东倒西歪。
回家一放下柴,妈妈就唤我喝茶。我问,为什么我们不住在旁边那片森林下的山谷里呢?那里不但漂亮,还有现成的毡房印迹。有一句话我不会用哈语表达,那就是“基础设施齐全”。那儿不但有现成的室内布局,附近的羊圈、牛圈、晒奶酪的架子也一应俱全。
卡西将干燥些的、手臂粗细的枯枝拖至一处,折去零碎杂乱的细枝。再垫一块石头,把它们啪啪啪地统统踩折成一米左右的短截,一根一根垛得整整齐齐。全部垛好时,快有她大半个人那么高了。然后她用事先垫在柴枝下的两根一指粗的羊毛绳挽住柴垛,收紧,我们俩站在柴垛两边一人拽一截绳头拉啊拉啊,最后结结实实地扎两个结,再扛在背上背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