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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马胡力的世界(第1 / 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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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论如何,好歹是个盖子啊。我们一直用了一个夏天。有客人来喝茶,一边洗手,一边好奇地打量那块破铝皮。有的人还会屈起食指敲一敲。

这家伙每次吃完药,拧上瓶盖,冲着放药瓶的地方远远一扔了事。运气好的话,碰巧扔到地方。运气不好,我就得爬到太阳能电池下面去给他找回来。

后来我们去上游两公里处的一家毡房做客,发现他家的茶壶盖也是自己做的。令人欣慰的是,做得连斯马胡力的都不如,浅浅搁在壶口上,煮茶时不停地掉进茶壶里。后来在我们喝茶的时间里又掉了五次。

斯马胡力一直在吃药。那药好贵,小小的三包就花了四百多块钱。据说是阿勒泰哈萨克医院里最有名的医生开的。大约为了给配方保密,被医生打成了粉状,闻起来有极熟悉的中药味。三包药还不一样,粉里各插一张小纸条,注明“早”“中”“晚”。可没过多久,药的塑料包装就弄破了,药粉撒得到处都是。于是我的药瓶一空出来就赶紧给他。他很高兴,赶紧一一腾了进去,但全部腾完了才发现纸条弄混了,不知哪瓶是哪样。非常无奈,只好早中晚胡吃一通。

斯马胡力熟悉家里的每一只羊,每一头牛,每一峰骆驼。若哪天入栏数羊时大家发现少了一只,他会立刻说出是黑脸白背的那只还是一只角长一只角短的那只。真厉害啊,一百多只羊呢,难道他每一只都能记住吗?

斯马胡力有非常可爱的小心机。每次和别人打完架回家,总是兴奋得要死,津津有味地和我们说尽一切细节。但在外人面前诉说时,则严肃而委屈,吞吞吐吐,不停叹息。

斯马胡力口味很特别。所有人都说我的茶冲咸了的时候,只有他说刚合适。所有人都说太淡,还是只有他认为一点儿也不淡。但我一点儿也不感激,因为那两道茶本来就一道太咸,一道太淡。

持家的是卡西,但掌控经济大权的绝对是斯马胡力。扎克拜妈妈是名誉主席,两边都不太管事。

斯马胡力上花毡从来不脱鞋,偶尔脱一回,还要用妈妈的羊毛坎肩紧紧捂住双脚。这令妈妈很不乐意,让我取来斯马胡力自己的红色外套,扔给他裹。我开始还以为斯马胡力脚冷呢。一问才知,是脚太臭。

斯马胡力自己可以随意花钱,对卡西却实施大棒政策,不间断地克扣挤压。卡西当然会奋起抵抗,她以喝晚茶的全部时间同斯马胡力死缠烂打,不停把脚上的破鞋子伸到他鼻子下面给他看,又搂着他的胳膊甜蜜地哀求个没完:“哥哥,给十块钱,啊,我的好的哥哥,十块钱就可以了……”用的还是汉语。但斯马胡力丝毫不为所动,冷静细致地同她算了一晚上的账:某年某月某日某地,卡西买过一双鞋;又某月某日,阿娜尔罕给她捎来一双鞋;接下来李娟又于某月某日送她一双鞋……最后算出来:卡西三个月穿坏了八双鞋。大家都笑她,都说:人家阿娜尔罕一年只穿一双鞋的。一直到大家都钻进了被窝,还在取笑这件事。卡西极力辩解,气急败坏。

卡西的左耳一直聋着,而斯马胡力的鼻子一直堵着。这兄妹俩各有一身的毛病。

后来他对我说:“嘴巴烂了!所以要戴。”仔细一看,果真嘴唇中间竖着裂了两条血口子。但口罩只挡着了下巴,对嘴唇有什么好处?

但是第二天早上,当卡西黯然神伤地摇着分离机时,斯马胡力走过来给了她五块钱。下一次从城里回来,他也没忘给卡西买了一双花里胡哨的黄皮鞋。

斯马胡力有许多奇怪的毛病。比如一段时间里,除了吃饭的时候,他一天到晚都戴着口罩,包括睡觉的时候。但我不知道他戴口罩用来管什么,因为只戴到下巴那一截,大大敞露着鼻子和嘴巴。难道为了说话方便?后来发现好多牧羊人都那么戴。也不知下巴有什么好保护的。

斯马胡力多多少少还是顾家的。那次搬家经过险峻的哈拉苏时,洗手壶的盖子被骆驼晃丢了,从此洗手很不方便。不久后,这家伙放羊时在山道上居然捡到了一只被别的驼队遗落的铝壶盖。哎,运气真好。他高兴地带回家,结果一比画,太大了,足足大了两号。于是他决定改造一番,兴致勃勃地翻出所有的工具,先把盖子敲平,又沿边剪掉一圈,敲敲打打个没完。等我和卡西从加孜玉曼家串门回来,看到盖子已经歪歪斜斜、拧眉皱眼地扣在洗手壶上了。我捏起那块奇形怪状的破铝皮看了又看,说:“一个小时,就做了这个!”他很不好意思地笑。

斯马胡力行事诡异。我从莎拉古丽家做客回来,把得到的一块核桃大的冰糖分给了他和哈德别克。为了分匀这块糖,他将其放在手心慎重衡量一番,掏出匕首,用刀背直接敲打起来。我说行啦行啦,放在桌上敲好了!他理都不理。放在桌上砸,会乱迸糖渣。果然,糖敲开了,糖渣倒是一点儿没浪费,手心却破了一大块皮。哈德别克接过他的那一份直接放进嘴里,斯马胡力却把自己那份糖泡进奶茶……又甜又咸,也不知喝着啥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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