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马胡力的世界(第2 / 2页)
唤猫:么西!么西!
那个小电话本的头几页印着全国长途区号、十二个月的日历和几张美女插页,还有十二生肖的性格解说。斯马胡力的身份证用报纸裹了一层又一层,小心地插在电话本的封皮里。
斯马胡力很辛苦,常常深更半夜还在外面找羊。那些漫漫长夜里,我们睡得最香甜最黑暗的时候,突然此起彼伏的咩叫声渐渐响满山谷。我们才知道斯马胡力回来了。妈妈和卡西便从被窝爬出来穿衣出门接应他,帮他一起赶羊、分羊。但当大家瞌睡得实在起不来时,他也没什么怨言,自己一个人在月光下把小羊从母亲身边逮走,一只一只扔进栏里。然后回家摸到暖瓶找到碗,一个人静静地冲茶吃馕。
斯马胡力的小黑包平时一直挂在墙架上,和妈妈最昂贵的一条披巾挂在一起。里面装着十几张照片、一个小小的电话本和一小把松胶,那是他全部的私有财产。斯马胡力不在时,卡西就会取下那个包,里里外外翻啊翻啊,把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在单调寂静的生活中,这个小黑包的有限内容是无限丰富的,怎么看也看不够。
虽然还只是个大孩子,但这个家若没他将多么没安全感!他毕竟是男性,是充满力量的。很多个夜里,朦胧中听到羊群那边有骚动,班班低沉而警惕地吠吼。接着又有沉重的呼吸声在毡房外面响起,越来越近。最后,有巨大的事物紧紧地靠到我脑袋边,和我的脸只隔了一层毡壁。我吓坏了——是什么?野物还是牲畜?狼还是熊?那时候大家似乎都睡死了。我拼命推身边的卡西,低声唤她。但卡西没给弄醒,另一边的斯马胡力倒醒了。他在黑暗中静静地说:“没事。”我就一下子放下心来。不知为什么,那样的时候竟如此信任他。
傍晚大羊带着小羊回家后,会有一段时间羊群队伍非常散乱。它们三三两两在附近山头走走停停,不肯向驻地靠拢。那时,李娟为了使羊群集中,山上山下满世界乱追。跑过的路连成直线的话,富蕴县都到了,累得够呛。而斯马胡力只需往空地上一站,嘴里发出一些温柔又轻松的呜鸣声,远远近近的羊群就会渐渐沉静下来,无言地向他靠拢。我想他一定有着能使它们信任的力量。
斯马胡力有时会和大家一样抱怨“劳动太多”,抱怨游牧生活太辛苦,但日常生活里却看不出有什么不满。若问他阿克哈拉村好还是山里好,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后者。
我记下了他的一些声音——
二十岁的斯马胡力个子又高又瘦,说话齆声齆气。喜欢蘸着酸奶吃洋葱,喜欢舔妈妈搅过胡尔图汤的大锡勺。喜欢笑,喜欢热闹。和哈德别克不同,他不抽烟也不怎么喝酒,算得上是个好孩子。
唤骆驼时:冒!冒!
他立刻说:“一样!”
唤牛:后!后!
我不知如何解释,只能说:“那你看卡西和猴子一样吗?”
唤羊:嘟儿……咯地咯地……(抿着嘴发出的低柔咕噜声)
关于十二生肖的话题,我和大家讨论过。算了算,斯马胡力属龙,卡西属猴。大家都知道“猴”,却不晓得“龙”是什么。我很是费心地解释了一通,说:是一条长长的、大大的蛇,有鹰一样的脚,马鹿的角,有鱼一样的皮肤(实在不会用哈语说“鳞”这个词)。大家怎么也想不通何以这般组合。斯马胡力问:“‘属’是什么意思?‘属龙’是不是就和龙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