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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的事(第2 / 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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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狗,活着有什么幸福可言呢?每天结束茶饮后,如果还能剩下一点点奶茶渣子或刷锅水,我就倒进门前草地上的一只破铁锨里,连个狗盆都没有。而那点儿残汤剩水又有什么好喝的呢?班班喝的时候,怀特班远远蹲着等待,等班班舔完后才绕着弯子踱过去,反复舔着空铁锨。舔了很久很久还在舔,到了第二天还过去舔。

除了我偷偷给一小块馕(还总会被班班抢去),再也没人给它吃的东西,但它还是死活不肯离开,无论怎么挨班班的咬也硬撑着。如果有陌生的牛羊或骑马人靠近我们的驻地,它一马当先,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就咬,然后晃着尾巴回来邀功,但还是没人理它。它整天充满希望地守在门口,估计饿得只剩摇尾巴的力气了。可这漫漫山野,离开的话,又能去到哪里呢?大约我们的毡房是它唯一的希望吧。

又想起恰马罕家的小胖狗,不但给小心拴了起来,还跟供菩萨似的在它面前放了一大碗食物,由着它吃。可它还是一副死不乐意的样子,趴在那儿谁也不搭理,对那碗吃的东西瞧也不瞧一眼……原来狗与狗也是不一样的。

此后我们又有两条狗了。但这个家里,谁也不待见新狗,加之又没机会立功,它的日子过得凄惨极了。我到现在都没想通它是怎么在冬库尔活过一个月的!

我呢,像是上辈子欠了它们的一样,整天纠结于这些事,不得安宁。一点儿也见不得它们祈求的眼睛,却只能反复地述说它们受过的苦,再无能为力。

我又问:“那它会不会死?你听,那么多水!”

没多久,上游的邻居阿依努儿拖着两个孩子来串门。原来她听说我家有多余的狗,是跑来要狗的。她带着孩子独自生活在一条狭窄阴暗的山谷里,没有很近的邻居,害怕野兽什么的。扎克拜妈妈一听,求之不得,她尤其讨厌新怀特班,于是连忙找了一截羊毛绳拴住小狗,交给阿依努儿牵走了。

他笑着说:“不会。它是狗嘛。”

那段日子总是很难受,比自己挨饿还要难受。觉得自己真是没用,什么也保护不了……

看在他是兽医的分上,我姑且信了。

白天卖了一天的乖,到了晚上,哀伤地呜咽一宿。可能在这个不熟悉的地方感到很不适应,孤独又伤心。可跑去哪里伤心不好呢,偏要跑到毡房背后的墙根下……吵得大家一整晚睡不好觉,气得斯马胡力跑出去打了好几次。

此刻我还生活在这个家庭之中,还能尽己所能,每天给小怀特班带来一点点希望。可我不会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的,当它彻底依赖我之后,我却离开了……又想到某一个寒冷的夜里,它用尽最后的生命能量,历经长时间的痛苦,终于了结生命……又想到,就算不死,秋天南下渡河时,这么小的狗也未必能游过额尔齐斯河的激流,那时它只能徘徊在北岸,成为真正的野狗……就算过了河,初冬时节途经乌伦古河畔的聚居点,正好赶上冬令吃狗肉,那里的汉族人天天到处打狗……这样的生命,活着又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新怀特班来到新家里,为了能够被收容,努力地挣表现。黄昏时分,一个穿着天蓝色衣服的小男孩走近我们驻地,远远向扎克拜妈妈打招呼,正想说些什么,班班冲上去一顿狂吠,怀特班也跟着又跳又叫,表现得更为愤怒。真是个愣头青。

我怕它死去。为什么牛羊的死总比不上狗的死那样令人难过呢?大约因为牛羊的死总是那么宁静,而狗的死像是附着怨恨一般。它们死之前曾向人不停地求助过……

“怀特班。”同样想都没想。

有一天下午,我看到怀特班在草上吐了。看来真是饿极了,见到啥都乱吃。

如果可以,我真想把班班倒着拎起来,甩啊甩啊,帮它把水全甩出来。

在制作肥皂的季节里,妈妈离家时,总是再三嘱咐我看好正晒着的新肥皂,别让狗吃了,因为制作肥皂的重要原料是羊油。可除了羊油,还用了大量工业火碱啊,有什么好吃的?

上次进城遇到我的妈妈,说起这事。她建议我用盐水帮狗浇洗患处,消毒。我回去告诉了斯马胡力,当时这家伙正在喝黑茶,闻言,端着喝到一半的剩茶浇到狗脑袋上,还嬉皮笑脸地对我说:“这也是有盐的水嘛……”

而天天偷食物喂狗,我也很有负疚感。人又过得有多好呢?人又能有多少吃的呢?几乎一点儿多余的食物也没有。有多少人,就揉多少面,就烤多少馕,不存在任何浪费。因此我能给怀特班提供的馕往往不到乒乓球大小,还不够它塞牙缝的。每天能偷到这么一小块就不错了。喂狗的时候,我自己也想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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