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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城里回来的人(第2 / 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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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忙完清晨的工作后,大家更仔细地检阅妈妈带回的东西。卡西的雨靴是明亮又热情的鲜红色。我想象卡西穿着它走在潮湿的森林里赶牛时的情景,一定像个红鞋子精灵。

几天后,干净帽子也戴脏了,而我那顶脏的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她便自个儿换了回来,这回根本没有理由。

那时,当我一眼看到妈妈扛着那么破那么巨大的袋子,深深弓着腰,疲惫地走在月光下,向着高处的家慢慢走上来时,心里突然很是酸楚。

在冬库尔,我只进过一次城。折腾一趟回来,好几天才缓过劲儿。

卡西衣着单薄地蹲在炉子前生火烧茶,兴奋得要死。和妈妈分别不过一天,就跟几年没见面了似的。就着昏暗的太阳能灯,妈妈把带回的东西从袋子里一样一样掏出来,骄傲地向我们展示,像是一个最最富裕的母亲。

别说阿勒泰了,就是富蕴县也是极其遥远的所在啊。去一趟县城,大费周章。往往天不亮就得从冬库尔出发,先骑马去东南面的汤拜其水库。运气好的话,当天就能搭乘从那里路过的拉矿石的重型卡车去往喀吾图镇。到了镇上再换乘私人运营的小车进城。那种小车,人满了才出发,如果中午时分能赶到喀吾图还有些许希望,若是到了下午,就很难凑够一车人了,非得就地住一夜,第二天再等车。到了富蕴县,若还要去阿勒泰,往下还有两百多公里。加之山路简陋,一路上全是“搓衣板”。等到了地方,人被颠得胳膊是胳膊,腿是腿,只能一截一截地分作好几次爬下车。太辛苦了。

有给兄妹俩买的雨靴,卡西的新球鞋,还有一台小小的录音机!还有两节新电池,一面镜子,一个黄澄澄胖乎乎的高粱扫把,七八个市场里出售的漂亮油馕(所谓的“商品馕”),还有洋葱、芹菜、胡萝卜、四个苹果……又源源不断地掏出一公斤糖果,一包饼干,一件葬礼上得到的新衬衣,一块亲戚家宴席上剩下的熟肉……这只破破烂烂的大口袋简直跟魔术口袋一样神奇!

上次我骑马到汤拜其,到了有路的地方就搭车去喀吾图。但这次妈妈得一直骑马骑到喀吾图,辛苦极了。

又说岔了……总之我进城了。至于如何长途跋涉,如何站在尘土飞扬的土路边长时间焦急等车,如何像打仗一样在最短的时间里采购齐全所有物品……这些都没啥可说的。进了城,最渴望的事情反而是赶紧回家,好把买到的东西一一分给大家,并且想象到他们那时会有的惊喜,忍不住提前得意了一把。

接下来的一整天里,我们三个不时计算着时间:此时妈妈马上到喀吾图了,此时妈妈在喀吾图喝早茶,马卸了鞍子寄养起来了,此时妈妈已经搭上第一班早车去县城了,此时妈妈该坐上回喀吾图的车了……

我在深山小道上散步,有时会迎面遇到不相识的牧人。在互相问候并自我介绍后,对方还会再掏出身份证给我看一下,让我知道他的名字写成汉字是什么样的。

由于时间紧迫,妈妈几乎得当天去当天回。除了吊丧,还要办很多事。昨晚卡西写给妈妈的购物清单要多长就有多长,况且斯马胡力又补充了许多。

帽子的事是题外话。我想说的是,从城里回来的人,总能给家人带来巨大的希望和乐趣。

斯马胡力赶紧给录音机放上电池,打开一听,里面已经塞了一盘哈语笑话集磁带。大家边听边笑。已经午夜,滚烫的奶茶端上来后,妈妈一碗接一碗不停地喝,看来真的冻坏了。

这方面斯马胡力同样优柔寡断。他的灰帽子和马吾列的白帽子是同样的款式,就互换着戴了一下。在场所有人都说白帽子好看,于是他就霸住白帽子不还,非要马吾列让给他。等马吾列走后,大家又告诉他其实白帽子不如原来的好。他立刻后悔,发誓下次遇到马吾列时一定要换回来。唉,没主见的家伙,不负责的瞎出主意者。

妈妈把糖果锁进箱子之前,抓出一把给我们一人分了两颗。我这么大年纪了还吃糖,真的很不好意思,但在山里,糖太诱人了,实在没法庄严地拒绝。斯马胡力吃得飞快,咔吧咔吧,没两下就嚼完了,于是我又分了一颗给他。

我干脆把两顶帽子都让给了她。

在我出发前,卡西抽空给阿娜尔罕写了一封信,满满当当两大页。哪来那么多话可说呢?姐妹俩才分开一个多礼拜……卡西把信纸反复折叠,一直折到火柴盒大小。又从本子上另撕一页纸把这个火柴盒仔仔细细包了起来,算作信封。信封上还用歪七扭八的绿豆大的汉字写了阿娜尔罕的名字,后面又署了自己的名字,也是汉字,相当正式。为什么非要署汉字的名字呢?大约因为户口本和身份证上的名字用的就是汉字,用汉字强调姓名显得更郑重些。要不就因为送信的人是汉族,为了表达对她跑一趟腿的尊重。

这一天过得无比漫长,清晨和傍晚只有卡西一个人挤奶,我一个人熬牛奶、脱脂牛奶、捶酸奶。放羊的时候,哈德别克帮我们赶羊羔。到了晚上,大家很晚才睡下,躺在被窝里还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既盼望妈妈早早回来,又心疼她太辛苦,但愿她在城里亲戚家休息一晚再回。十点多的时候,新收容的小狗突然无缘无故叫个不停,卡西便不时起身出去查看。那么冷,她也不在意。后来,当我们终于朦朦胧胧睡着时,突然听到妈妈在很远的地方呼喊斯马胡力的声音。大家顿时睡意全消,统统爬起来,顾不上披外套就往外跑。

他们拜托我的时候都极认真地说:“我和你的妈妈是好朋友!”——说的是我自己的妈妈,她曾在山里生活多年,又开杂货店又当裁缝又织毛衣又弹羊毛的,鼎鼎有名。于是,等捎回了东西,自然不好意思收钱。只能怨我妈太能交朋友了。

妈妈还是赶回来了,扛回了一个大大的编织袋,袋口边缘烂茸茸的。第二天她才告诉我们,从县城回来时,因时间晚了,没车了,她只好搭一辆摩托车回到喀吾图。半路上,捆在身后的袋子的袋口给搅进了车轮。

我进城除了处理自己的那点儿事,还得负责全家人一个月的蔬菜采办,还要给阿娜尔罕捎送各种沉重的奶制品,还要为家人选购礼物及一些生活用品。此外,进城的消息一散布出去,邻居们就纷纷上门拜访,要求我帮忙捎这捎那的。捎带的内容千奇百怪,什么腰包啊(放羊还挎什么腰包),铝茶壶啊,避孕套啊,苍蝇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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