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又开始了(第2 / 2页)
斯马胡力总是最辛苦的一个,总是冒着雨出去赶羊、找骆驼。但是,他又是全家人里睡觉时间最长的一个,因此得不到任何同情。不过斯马胡力从不对家人发脾气,总是笑眯眯的样子,讨人喜欢。
我问:“干什么用?”
我呢,整天捂着羽绒衣缩着脖子干活、散步、睡觉。
但是就在第三天,大羊们突然有些犯迷糊,一上午就回来了两次,差点儿和羊羔会面。大家分头追赶,好半天才把它们逐回正道。然后回家喝了一道茶,休息片刻,卡西和斯马胡力兄妹俩开始在家门口的草地上打木桩,很快搭起了一个蒙着塑料布的小棚。
班班总在毡房向阳的墙根处,在饥饿之中深深地睡着。
而且毡房已经很旧了,一下雨,好几个地方都在漏。每到雨天,花毡潮潮的,地面泥泞。太阳出来时,除了天窗,破漏处也洒下点点光斑。当云朵在大风中飞快地移动时,毡房内的光线便忽明忽暗,满地的光斑也闪烁不停,如置身星空之中。
后来才知是用来放置我和妈妈的马鞍(而卡西和斯马胡力的马鞍比较漂亮、昂贵,它们几乎被当作装饰品放在毡房里的醒目位置)、牛皮、毡片之类一时用不上的杂物的。之前它们一直被码在室外空地上,盖着一大块毡子。因为春牧场干燥,很少下雨嘛。可进入潮湿多雨的夏牧场后,就不好再露天放了。
由于昼长夜短,早上四点多大家就得起来挤奶、赶羊。于是每到下午,劳动告一段落,大家都会和衣午休一场。但总是那么冷,总是阴沉沉的,再瞌睡也睡不踏实。醒来时总是晕乎乎的,脚都快冻掉了,肩背更是又酸又疼。
妈妈却说:“给李娟和卡西住!”她总是埋怨我俩话多,整晚说个不停,打扰大家休息。
无论如何,夏牧场的日子还算惬意。尤其在刮大风的天气里,我用铁锨把火种从室外的火坑挪进毡房里的铁皮炉。呼啸风声中,火焰异常激动,热气腾腾。茶水刚刚结束,困意就席卷而来。而室外一阵风一阵雨的,有时是漫天的雾气,然后渐渐地,这雾气中直接下起了雨,接着是冰雹……睡醒后,风停雨住,天空中满是灿烂耀眼的崭新白云,云和云之间的天空破碎而湛蓝。这一切似乎出自我们睡眠的力量。
同时,也到了加工羊毛制品的时节了。斯马胡力每天都会逮两三只大羊剪毛。羊毛片洗净晾干后,妈妈把它们撕开,用借来的柳条棍反复抽打,边抽边对我说,再等一个月,到了下一个牧场就开始剪羊羔毛了。又说,羊羔毛比大羊毛更好。同时,羊羔们也将陆续出栏,编入大羊的队伍。繁殖与收获的季节即将到来。
山坡下,南面草地上,大羊和羊羔总是试图在那里会合。一有苗头,大家就扔了碗冲下山坡,打着呼哨,扔着石头,围追堵截老半天。但总有那么一两次,大家站在家门口,不为所动地看着它们撞合成一群。真奇怪,那时候明明才中午。
大家各就各位。扎克拜妈妈绣花毡、煮牛奶、做胡尔图。斯马胡力放羊、拾掇骆驼,并联合附近的小伙子们做些钉马掌、给奶牛配种之类的活计。卡西挤奶、赶牛、背柴、找羊。我呢,除了以前那些活儿,又多了一个任务——摇牛奶分离机。牛奶分离机是牧业办公室特意送上门的。一进夏牧场,牛的产奶量剧增。此时正是一年中大量生产奶制品的时节。
总之,生活又开始了,不明白的事情还是有那么多……
在我的个人经验里,搬一次家非得伤筋动骨一百天不可。整理东西啦,熟悉新环境啦,诸多不便。但是来到冬库尔的第三天,我们的生活就完全步入了正轨。羊也认圈了,牛也知道回家的路了,晾奶疙瘩的架子也搭起来了。日子开始顺顺当当。
卡西大笑:“对!对!”
在夏牧场上,妈妈绣的新花毡也加快了生长速度,花毡上枝枝叶叶四面蔓延。黑色小牛不见了的消息令妈妈忧虑。那时,她绣出的一只羊角状花纹稍稍偏斜了一分。
我说:“太好了,他的脚太臭了!”
卡西大部分时候心情愉快,总是唱着歌来去。她一直期盼着不久后的几场拖依(宴会),早早地开始准备那天要穿的衣服。偶尔,这姑娘也会因为劳动的辛苦而烦躁,不经意间流露出寂寞冷淡的神色。如果新借的磁带绞带了,并且被她越修越糟的时候,千万不能上前帮忙,甚至不能提任何建议。直到她扔了磁带出去赶牛的时候,我才赶紧捡起来修。等她再回来看到恢复原状的磁带,会惊异地叫出声来,再甜蜜地抱着我:“我爱你,李娟!”和半小时前那个家伙判若两人。
卡西说:“给斯马胡力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