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的黑牛(第2 / 2页)
小花羊还小,我们尝试着喂它喝牛奶,却喝得很少。扎克拜妈妈像喂黑牛那样,把馕捏碎了拌上盐粒,它才试着吃一点儿,吃得极慢,喂了好长好长时间才吃掉妈妈手心里的一小撮。它毕竟太小了。
而且邻居家的牛特笨,他们的小牛和我家的小牛顶架,从来没赢过,于是就趁我家小牛被拴起来的时候才跑来顶,真没出息。
而那些失去孩子的羊妈妈呢?不知道一只羊的记忆能维持几天,不知道几天后它才能忘记自己曾有过一个孩子。
具体哪里难看也说不清楚,总之别人家的牛一看就不顺眼:怎么眼睛那么斜呢?怎么角那么尖呢?
小羊羔死了,身体倒在那里,眼睛仍然温柔地睁着。世界有多么广阔的光明,就会有多么广阔的阴影。小羊羔的灵魂沿着阳光下的阴影走走停停,头也不回,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
大黑牛终于没能跟我们继续走下去,它越发虚弱了。出发前我们把它寄养在夏天长居冬库尔不再搬家的邻居家,小黑牛也随母亲留了下来。
我连忙松开绳子去赶它的妈妈。果然,小牛立刻两眼发光跟了上来,接下来很容易地就被紧紧系在了牛圈里。嗯,策略很重要。
扎克拜妈妈悲观地说:“活不成了,两个都会死的。”
这时,站在高高的山顶上看着这一切的扎克拜妈妈大声喊道:“先赶大牛!先赶大牛!”
无论如何,它死前的时光仍宁静如故。只要还活着,它每天仍挣扎着出去寻觅最鲜美的嫩草,然后努力跋涉回家,背对着自己的宝宝,让女主人把今天产生的奶汁干干净净挤去。
好在时间久了,渐渐地,不用看记号也能分辨出自家牛和别人家的牛了。区别在于:我家的牛好看,别人家的牛都难看死了。
而乳汁也不知道小羊已经死了。羊妈妈乳房胀,心里慌,因此得帮它把奶水挤掉。羊妈妈不习惯由人类来挤走自己的奶水。它不安又听天由命地站在那里,卡西搂着它的脖子,扎克拜妈妈穿着鲜艳的蓝底红花的裙子坐在它身侧草地上,挤了半天,才挤出来盖住桶底的浅浅一点儿。不远处等待出发的羊群多么宁静,四野的绿色多么激动。
虽然家里的牛羊都有自家独有的记号:左耳一道缺口,右耳尖削掉一块(这记号真疼)……但随着牛羊渐渐长大,记号也长变形了。何况这些刀口又剪得极不整齐,有的只是剪掉了一点点耳朵尖,愈合后还是个完整的耳朵。有的却差点儿剪掉了整个耳朵,只留一小截耳朵茬。斯马胡力的手艺真差劲儿。
好在,在夏牧场上,更多的是平安。妈妈把挤出来的那一点点腻白的羊奶倒入盛牛奶的大锅里,它们立刻消失进同样腻白的牛奶之中。
冬库尔人多牛也多,每到傍晚赶牛挤奶时,我总是站在南来北往的牛群中一片茫然。真丢人,连班班都能认得自家的牛。
总之,这些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小家伙们,铁铸一般稳当当钉在草地上,梗着脖子与我相峙。我扯着绳子拼命地拽啊拽啊,双手抵着牛屁股推啊推啊,又打又骂,半天也没能挪几步。而小牛圈就在正前方十多米处,这十多米的距离让我百般无奈。
还有一只黑白花小羊羔的母亲也在那几天病倒了,很快死去。但小花羊还不知道这件事,只要羊圈围栏一打开,它就跟着其他小羊激动地冲向大羊群,急切地穿梭其中,东找西找。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仍没能搞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仍心怀巨大的希望,继续四处找。
都说犯犟的人是“牛脾气”,牛的脾气真的很大,想硬牵着走根本不可能,只能耐心地诱赶。一般来说,人得站得稍后一些,一手持缰绳,一手拍打牛屁股,那样它才躲避着懵懂向前。然而这一招对小牛不奏效,越是赶它,它越是想方设法去往你不让去的地方。相比之下,羊真是太听话了,幸亏我家羊多牛少。
若那时,它的母亲突然出现在眼前,该会带来多大的惊喜啊!简直是世间最大的欢乐。小羊一定会冲上去大喊:“你去哪里了?为什么这么久都不理我!”
我家最漂亮的牛是那头白色黄斑的奶牛,相貌极温柔,眼睛大大的,额头正中央有浅褐色呈放射状的斑纹,头顶还有一撮长长的白毛。但可别被其外表蒙蔽了,它最可恶。它的宝宝和它长得一模一样,根本就是它的一个小号翻版,性格也同样大大地狡猾。这母子俩无恶不作,与我作对时配合得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