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上游串门(第2 / 3页)
这时,斯马胡力骑着马出现在视野中。
这小子总是在本该放羊的时间里独自出现在各种地方。
我们三人一起进了毡房。扎克拜妈妈她们起身让到餐桌右侧,年轻人一一入席,房间里立刻热闹起来。那个一扫完地就消失的小姑娘也坐进席间。斯马胡力取下墙上的双弦琴随手拨弄着。我嚷嚷:“又不会弹,拿它干什么?”抢过来递给塔布斯。塔布斯随手拨弄几下,又调了调音,弹拨起来,自信而悠然。仅仅是两根弦,流淌出的情感竟是如此饱满完整!双弦琴的确过于简单,却是足够的,甚至是绰绰有余的。大家微笑着一起注视塔布斯的眼睛或手指。他的眼睛宁静,手指激动。
当黑走马的旋律响起时,斯马胡力这家伙一个劲儿地怂恿我起来跳舞。我才不干,又不是自己家里,怎么好意思出风头。但又有一种努力压抑的渴望在心中左扭右扭,便怂恿扎克拜妈妈先跳,又推又攘。妈妈呵斥:“豁切!”大家笑了起来。塔布斯放下了琴。
告辞后,我们放下莎里帕罕妈妈的毡子,继续向东北面的丛林深处走去。经过阿依努儿家的山谷时,也拐道过去喝了一道茶,继续讨论了一轮“二十元”。哎,不晓得待会儿亲家母对这个“二十元”又有什么看法。
这座毡房的四面墙架已经很旧了,檩杆却是崭新的,鲜红夺目。因此一进入房间,颇有头重脚轻之感。
这一家的女孩子比卡西略大一些,很胖,个儿不高。不知为何总是紧抿着嘴,说话时抿着嘴说,笑也抿着嘴笑。后来不小心咧了一下……原来如此,她的牙齿长得非常稀疏,彼此一颗远离着一颗,缝隙可以塞一枚一元硬币。
我们刚坐定,女主人就回来了。她利索地为我们铺开餐布倒茶。大家捧着茶碗没完没了地聊天,内容仍然与“二十元”有关,越议论越激动。我喝了一碗茶便悄悄离席。
在外面,我看到这家的一个男孩正坐在阳光下补皮鞋,模样和斯马胡力差不多大。只见他用一根带倒钩的粗针将两股麻线穿透鞋底和鞋面,拉得紧紧的再打结,手法蛮地道。又因为补皮鞋毕竟是一件勤俭的事,便令人怜惜和赞赏。
我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又四处信步走动,后来在溪水边坐了下来。很快,那个男孩放下手中的活计也坐了过来,却离了有两米远。一时无语,却毫无尴尬感。我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个男孩的善意与亲切,还有好奇,便忍不住先开口说话:“这个地方真好。”他立刻高兴地附和,接下来主动问了我一些“家在哪里”“父母是谁”之类的问题。他叫塔布斯。
离开阿依努儿家后,我们从东面大山抄近道翻过垭口,穿过一片很陡的树林,眼前出现一条又陡又窄的山谷。前两天新搬来的两家人就住在这里。
早在塔门尔图的拖依上就见过亲家母一面,她胖而严厉。住在这里的另一家的女主人也很胖,两人站到一起时才发现她俩不但胖得一模一样,长得也一模一样,原来是双胞胎。奇怪,住在这么高这么陡峭的地方,一步一坎,上上下下挥汗如雨,不应该胖才对。
大约这里是一处新址,之前从没扎过毡房,房间地面上全是密密的草,屋里屋外草地一样浓厚。
但说过这几句话后,又相顾无言了。然而在这样美丽幽静的地方,沉默不会带来任何尴尬。我们一同久久注视着对岸婆娑青翠的杨树林。后来他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我一看,竟是一根香烟,吓一跳,连连摆手。我以为被拒绝后他会自己抽,结果他又塞回了裤袋。看来那是他唯一的一根烟。
一只鹰低低地掠过山谷,再上升而去。任何鸟类的飞翔都不及鹰那样平稳流畅,尤其上升状态时最动人——它在天空停顿刹那(像是空中有一个看不到的支点),仰起脖颈和胸膛,有力挥动几下宽大的翅膀,身子便倾斜着陡然扬身向上。似乎它的高处其实是它的深渊,它的地心引力只在它的上方和它的远方。
我们注视着那只鹰在蓝天中消失成一点。
他突然问我:“你喝酒吗?”我摸不着头脑,难道他还会从口袋里摸出一瓶酒来不成?只好笑着说:“那你喝吗?”他也笑了,摇头说不喝。空气再度陷入宁和的沉默之中。
又过了一会儿,他再次突兀地开口,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却没能记住……),还伸出手四处指了指,说了些“这是什么、那是什么”之类的话。四周安静,流水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