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离开冬库尔(第2 / 3页)
这时,他突然往东北方向一指,说:“二队的。”然后手臂抬高了二十公分,指着同一方向又说:“一队的。房子多得很!”
我不知说什么才好,同他一起静静地看向那个方向。层峦叠嶂,看不到一顶毡房,但已经感觉到了人居的喧嚣。
搬家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但具体是哪一天,却没人说得清。我整天紧张兮兮的,很快却发现就我一个人在紧张。大家虽然忙碌了许多,但日常生活还是有条不紊。扎克拜妈妈照样每天去莎里帕罕妈妈家喝茶,女孩子们照样每天过来串门,耐心地寒暄闲话。
这天苏乎拉来时,忍不住问她到底什么时候搬。可她却说不知道,得看天气情况。
我大吃一惊!还一直以为时间是固定死的,一到时间就非搬不可呢!既然如此,当初离开吉尔阿特时,我们为什么不缓上两天,非要顶着寒流搬家?在塔门尔图,为什么又非得冒着大雨搬?那时候为什么不考虑天气?
出发的日子终于确定下来了。
头两天,扎克拜妈妈开始准备我们迁徙途中的食物。她炸了一大堆包尔沙克,烤了七八只新馕。天阴沉沉的,下着雨。她冒雨趴在半坡上的馕坑前,吹了很久才引燃松木。等候馕出炉的时间里,她又把餐桌拎到山下溪水边大洗一通,用小刀仔细刮去了桌面上的一层油垢。
我和卡西去西面向阳的山坡上背柴火时,总会路过一大片黑加仑的灌木丛,才到冬库尔时还是光秃秃的,如今已经新叶烁烁。估计等我们从深山迁出时,刚好能赶上结果子的季节。但是草莓和覆盆子的季节却刚好错过。真可惜啊。
听说我们要去的下一个牧场地势极高,不会生长这些灌木和野果子,也不会再有白桦林和杨树林了…
…
亨巴特家托牧的新羊还没熟悉新集体,搞不清状况,显得茫然又惊慌。磨合了两天,总算融入了我家羊群,但这种“融入”极为生硬。当羊群挟着这几十只红脸羊移动时,它们始终紧紧走作一团,决不离开熟悉的伙伴。傍晚归圈时,光对付它们就得折腾很长时间。斯马胡力气坏了,在羊群里上蹿下跳,简直想把它们就地正法。
羊圈那边正乱得一团糟的时候,白天那个骑青灰马的人又来了,驾马径直进入了纷乱的羊群之中。才开始我以为他在帮忙赶羊,但他赶得好笨,老是把羊群打散。后来才知他企图将混进我家羊群的自家羊赶出来。这么看来,他非但不笨,还很厉害呢,能从一大群羊(在我看来都长得一模一样)里飞快地找到自家羊,并单独剔出来。
离开之前还有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清理驻地附近的垃圾。虽说游牧生活中少有多余的物事,但还是会产生一些生活废弃物,如卡西的破鞋子,一些塑料袋和碎布条,破碗……能烧掉的聚拢了烧掉,不能烧的就挖坑埋了。
然而正是这两天,气温突然再一次沉重地下降,整天刮着又猛又冷的风。真倒霉,果然每次都这样……
这两天我坚持不睡午觉。这么冷的天里睡觉,无论身上穿得再厚(白天睡觉又不能拉开被子踏踏实实地睡)都会越睡越冷,越睡越难受,睡得浑身酸疼、僵硬,一直睡到鼻塞为止。马上要搬家了,可千万不能睡感冒了。
出发前头一天正午,家里来了许多客人。妈妈伺候茶水,我收拾完房间就出去了,做在此地的最后一次散步。这次同样走了很远很远。如今已经非常熟悉冬库尔这一带的地形情况及毡房分布了,说不出的留恋。这时,远远地,从北面过来了一个赶着一小支羊群的骑马人。我在坡顶上站住,一直等到他走到近前。打过招呼后,一时无言。我忍不住向他感慨:“冬库尔真漂亮!”
他微笑着用汉语说:“明天,羊的路还要漂亮的。”当他说这话时,语气里简直都有“深情”的意味了。我听了却非常沮丧。此行我还是跟着驼队走,真想和年轻人一起走羊道啊……
结束后,他赶着那只羊孤独地进入森林中的小道。这时,又有一群羊缓缓漫过森林南面的山冈,满山遍野大喊:“不!不!!”(羊的“咩咩”声,听起来正是哈语“不”的意思。)
是该离开了。驻扎在冬库尔的人家越来越多,到处都是羊群,老是“撞车”。
驻扎在冬库尔一带的人家里有一部分是额河沿岸村庄的哈萨克农民,家里养有牛。夏天,男人留在家里种地,妇女、老人和放暑假的小孩进山消夏,同时放牛蓄膘,生产奶制品。虽然他们作为农民已经定居多年,但传统生活一时半会儿难以割裂。我想这不只是感情上的依赖,更是生活习惯和生产方式的要求。
等完全结束小羊入栏的工作,绑好羊圈的木门后,天色已经黑透。我连忙招呼斯马胡力回家吃饭。之前,我们三人已先吃过了。但斯马胡力却说还要去强蓬家领羊,重新套上马消失在夜色里。
早在羊群回来之前,我就把斯马胡力的那份拉面放到炉子上热着,原以为他会先吃了再出去干活儿,没想到这一热就热了两个多小时,面条全糊了。等大家都钻进被窝时他才回来,端起面大口大口地吃,并大声埋怨难吃,一直埋怨到吃得干干净净为止。我说:“咦?还不是吃完了!”他委屈地说:“没办法嘛。”又用汉语说:“肚子饿嘛。”吃完后匆匆洗了洗脸和脚,倒头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