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离开冬库尔(第3 / 3页)
夜风越刮越大,大家在大风中耐心地做最后的准备工作,默默无语,仿佛明天遥遥无期。
卡西把为了保鲜而埋在阴凉处地下的一点儿蔬菜挖了回来,又把茶壶擦得锃亮,似乎搬向新驻地也是生活的全新开始,什么都得是新的才好。
扎克拜妈妈指挥大家拆毡房。但拆到一半,露出红色的房架子时,大家却停了下来。只见妈妈取出这段时间搓的一大卷羊毛绳,一根根长长地穿过墙架子上的格子,共穿了三股。三个男孩子各持绳子一端,朝相同方向拧动起来……原来是绞羊毛绳!
双手的劲儿能有多大呢?妈妈手搓的绳子不到半指粗,而且不结实。得寻一处支撑点,把这些绳子绷直了,大家合力绞动,将每根绳子都紧紧地上满“劲儿”,然后一个人从打结儿的绳头处慢慢往反方向拖拽,三根绳子便自然合股了。这样绞出的绳子又粗又结实,两指粗呢。
在荒野生活中,除了毡房的房架子,似乎再也找不出更适合绞羊毛绳的支撑点。树倒是稳固不动,可树太粗,小树又太柔弱,经不起拉扯。所以,跟制作克孜热木切克一样,在搬家这天绞羊毛绳最合理不过(绞完还会立刻派上用场)。平时绞的话,还得专门拆去房子上的一块毡盖。
这时,斯马胡力把全部骆驼老早赶回来了。全部的马匹也上了绊,在附近慢慢啃草,随时待命。
他又说:“没有羊的不走,放羊的全都走。”
我知道,羊群需要更寒冷的空气和更丰美的牧草。
道别后才突然想起,这人不是强蓬吗?真是的,骑着马、坐得高我就认不出来了……
令人长舒一口气的是,出发头一天天居然放晴了!云散成巨大的碎片,再也合不拢了。碎云在天空飞快地流逝,山野大地明灭斑驳。
我以为这一天会更加紧张,谁知大家突然松弛下来。夜里就要出发了,上午却还没有拆毡房。而且马上开始拆毡房时,妈妈却端起盆子下山洗衣服!往后一路上,湿衣服在哪儿晾干啊?
整整一下午都在刮风。天空很蓝,每当游云挡住太阳,阴影投向这座山坡,空气立刻大降温,冷极了。但那块云一旦离开,又顷刻感到敞亮的炎热。
今天大家会忙碌一整夜,明天就更不用说了。但再忙也得做顿像样的饭吃,于是卡西在满室零乱中,在人来人往的腿缝间,冷静地揉面、切菜、扯拉面,有条不紊。可惜客人太多,最后除了斯马胡力,其他每人只分到了几根面条,哪能吃饱。
晚餐则由我来准备。妈妈让我包包子,给大家打牙祭。太阳刚偏西我就开始揉面,但是没有肉也没什么菜,只翻出一小包以前炼羊尾巴油时剩下的肥肉油渣,便剁一剁做成包子馅。蒸出来的包子咬一口就满嘴流油……然而还是很香。
不只包子,妈妈还盛了一大碗新鲜奶油放在餐布中央。大家用馕块蘸着大口大口地吃,痛快极了。很快就吃完一碗,妈妈叹口气,又盛了一碗。我估计今晚我们足足喝了小半锅奶油。以往,奶油统统得用来制作黄油,很少拿上餐桌,顶多盛小半碗让大家尝尝。
整个家消失在散落一地的箱笼行李中。今夜得露天睡觉,明天凌晨三点就得出发,午夜一点就得起身准备。一想到这个,我的睡意比平时提前到来,天色刚刚发黑时就瞌睡得眼睛都快变成两块石头了……但四下混乱,连一处可以躺倒的地方都没有。再说大家都忙碌的时候,一个人躺着也太难看,只好硬撑。
洗完了衣服,照旧晾在草地的石头上。妈妈又去捶酸奶……
一大早她照旧挤了牛奶,并添入前几天剩下的一些牛奶混在一起煮。我非常疑惑,即将出发了,难道还要生产酸奶或干酪素吗?一走就是三天,等到了地方,酸奶也发酵过头了,干酪素不能及时晾晒,肯定得捂坏。何必呢?就让牛奶放在牛肚子里,让牛自己背着走不是更好?或让即将赶远路的小牛喝个饱,也算是壮行嘛。
一问之下,原来要做克孜热木切克!原来如此,搬家的三天时间里,携带的牛奶肯定会变质,而克孜热木切克正是以变质的牛奶做的。
大约是即将离开的原因,这一天出奇地热闹,来了一堆客人。有即将同行的哈德别克等几个小伙子,还有阿依努儿这样长驻不走的邻居。前者来帮忙,后者来告别。下午,大家七手八脚帮着拆起毡房来。拆壁毯,揭毡盖,挪箱子……没几分钟,房间就猛然空了。等去掉墙根的长围布,昔日坚固的家顿时显得无着无落。四周蔓生的青草攀着墙架汹涌地生长,枝枝叶叶与木栅紧密纠结,仿佛它们对这个家的感情比我们更深沉。
我收拾炊具的角落,把面粉和一些不怕撞的零碎物事整齐地码进大木箱。这只箱子是所有家私中最沉的一个,不晓得轮到哪个倒霉骆驼来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