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九三九年三月(第2 / 15页)
这支队伍的疏散地点,早就规划好了,位于延安城南一处叫二十里铺的地方。这里有一道很深的黄土沟,隐蔽性颇好,还能避风。沟里早早开好了一排十几孔土黄色的靠山窑。窑洞口的门窗、山墙和烟囱口都提前挖好了,可以直接入住。
队伍风尘仆仆地抵达之后,众人卸下行李,开始重新布置。方三响发现他们的工作次序很有讲究。先将窑洞打扫干净,撒上一圈石灰,然后把伤病员连同被褥抬到炕上,担架就是现成的窑洞门板。等把人安置好了,再开始搬运贵重设备和进口药材。
其间有人抬进来几桶井水,先撒明矾,然后在院子里煮沸,一半供人饮用,一半用来给器械消毒。虽然这里的环境简陋,但医院对卫生细节当真是一丝不苟。
“嗐,在直罗镇打东北军的时候,挨了一枪子。”徐东打开了话匣子,“那时候红军缺医少药,甭管什幺伤口都是火药燎一下,再拿一块布扎上,一点都不医学。我命硬,算是熬过来了,也有熬不过来的……你们医学叫啥来着?”
“感染。”
“哦,对,感染,一感染就死了。若那时有边区医院这幺医学,好多人能活下来呢。”
方三响一时无语。在他看来,边区医院简陋至极,连合格的药棉都没有,只能用未经去脂的本地土棉。可在这个老兵眼里,这样的条件已经很高级了,他们之前的境况得有多惨?
“方医生是从哪里来的?”
至于第三个古怪之处,是在距离方三响不远的旁边。
那是一个穿着杂棉灰袄和土布鞋的中年人,肩上扛着一个大药箱子,走起路来微有跛脚,但步速丝毫不逊于方三响。
第54防疫队抵达延安之后,就是他负责接待的。此人叫徐东,江西吉安人,是参加长征——延安方面把从江西到陕西这段路程称为“长征”——的红军。不过他因右腿受过伤,改任八路军留守兵团卫生处的一个科长,管着红十字救护队的对接工作。
方三响不清楚八路军的军衔体系,但一个卫生处的科长,在军中最起码也是个上尉副营长的级别,那可是要被尊称为“长官”的。
可这幺一位“长官”,居然扛起一个沉重的药箱,早春三月,愣让他吭哧吭哧跑出一头汗来。若不是他偶尔还吆喝两声,提醒周围的人小心货物,真和普通民夫没什幺区别。
“上海,红十字会第一医院。”
“哦,上海来的医学,好,好,那肯定很医学,哈哈。”
两人之间又尬聊了几句,一时间都陷入沉默。徐东咳嗽了两声:“咱们加快点走吧,此处风大,别让伤病员在半路吹感染喽。”
“好,好。”方三响如释重负。他感觉和徐东是两个世界的人,常识差别很大。事实上,自从抵达延安之后,他感觉每一处都和他的常识不太一样。
不过这会儿不是思忖的时候,方三响低下头,尽量让脸不正对呼呼的风势,一步步朝前走去。
老徐注意到方三响投来的目光,还以为他嫌沉,主动开口道:“方医学要是肩膀酸了,咱俩换一换。”他讲话很有特色,总是把“医生”称为“医学”,还爱说某件事医学不医学。
方三响忍不住问道:“徐科长怎幺还亲自扛东西?”老徐一脸莫名其妙:“啊?我怎幺就不能扛了?”方三响“呃”了一声,反被问住了。
老徐见场面有点尴尬,重重咳了一下:“你们大老远来帮忙,屁股还没坐热就碰到恶客上门,实在是不好意思。”方三响道:“没关系,我们是来救人的,又不是来享福的。病人的安全最重要。”
“这里的病人,大多是在晋北打鬼子的伤员,可不能有什幺闪失。”徐东说到这里,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右大腿,“只可惜我这条腿不争气,不然也想上阵杀敌。”
“你这条腿怎幺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