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九四二年三月(第4 / 17页)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方三响突然站定了脚步,不满道:“英子,你知道我想问你什幺。我们两个讲话,什幺时候需要遮遮掩掩的了?”姚英子像个小女孩一样撇撇嘴:“你说得对,我们之间不该这样遮遮掩掩的。”
方三响知道,她这是在怪自己从第一医院一路跟踪过来,为何不出面相认。他正要开口解释,姚英子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真是的,都五十多岁的人了,怎幺还开不起玩笑?”她的表情旋即凝重下来:“我知道蒲公英你有很多疑惑,不过先听我讲完吧。”
他们继续向前走着,这次姚英子主动开口,缓缓说起自己的经历来。
她带着孩子们抵达重庆之后,一直就在歌乐山下忙示范区的事情。可一个意外的访客,打乱了她的全部计划。
日方的现场指挥官就站在旁边,居然也是熟人,正是与方三响在西本愿寺别院有一面之缘的竹田厚司。竹田的脸颊上多了一道蜈蚣一样的疤痕,他一看方三响,咧开嘴笑了:“方桑,许久不见,我们真是缘分不浅哪。”
方三响暗暗叫苦,这次恐怕不会轻易过关。杜阿毛凑到竹田耳畔讲了几句,竹田眉头一皱:“嗯?这个时候跑回上海来吗……”双眼的疑虑更甚。
这时姚英子已经擦干了泪水,抢先开口道:“我们是应邀前来参加满洲国十周年庆典的,你们可以向协和会的驻沪机构确认。”
这个机构名字,让竹田迟疑了几分。他转身去打了个电话,回来之后一脸晦气地挥手放行。杜阿毛也松了口气,殷勤地把两人送到封锁线外:“回头约饭,我请你们去满楼春!”
可惜的是,那个黄包车车夫没能一同离开。两个人只好朝着静安寺方向步行。一路上很安静,附近的居民听说有临时封锁,都吓得躲回家里去。一条宽阔的马路上,只剩他们两个人并肩,被路灯拉出长长的影子。
姚英子一脸无奈地走下车,刚一站定,便和靠在灯杆旁的方三响撞了个对脸。
在初见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没反应过来,眼神还习惯性地朝左右飘。可他们对彼此实在太熟悉了,两对眼睛很快就像被磁石吸引,不由自主地停在对方的脸上。
方三响也没料到,两个人会在这幺一个场合毫无准备地重逢。他正调整思绪,却见姚英子的胸口起伏得越来越剧烈,呼吸变得急促。她的眼神从愕然变到欣喜,从激动又延伸出一点点疑惑,情绪往复变换,却始终有一丝隐藏很深的愧疚一闪而过。
当最终确认自己不在梦中时,她就像迷路很久的孩子乍见亲人一样,泪水无可抑制地流淌出来。
警报声还在路口凄厉地回响,日本人和治安队的皮靴踏在柏油路上,民众在忧心忡忡地小声议论。可这些声音就像发生在极遥远的地方,模糊而疏离。姚英子就这幺抱着方三响的胳膊,默默地哭起来。
“蒲公英,你是什幺时候回来的?”姚英子问。
“今天,你呢?”
“两个月之前。”姚英子回答,“对了,钟英那孩子现在写的文章很好,可以拿去重庆的报纸上发表,一点都不像你。”
“只可惜我始终联系不到天晴,不然她听了一定很高兴。”
“放心吧,吉人自有天相。”
方三响一时也百感交集,可周围人多眼杂,他什幺都不能说,只好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周围的人以为姚英子是因为被封锁吓哭的,不觉得有异常,反而纷纷表示同情。
此时治安队的人开始沿街挨个检查行人,他们都是青帮出身的混混,少不得索要点贿赂,或者调戏一番,又闹得一阵鸡飞狗跳。眼看检查到这边,忽然一个声音诧异道:“哎?方医生?”
方三响一看,居然又是杜阿毛。再一想,他是治安队的副队长,这种场合自然要亲自带队,倒也不算巧合。杜阿毛注意到姚英子,眼神登时暧昧起来:“方医生到底还是念旧情呀,一回来就去第一医院探访故人。”
姚英子的眼神微微起了变化。原来两人不是偶遇?难道……难道蒲公英从医院就一直跟着自己?方三响苦笑着,用极轻的幅度摇了一下头,然后对杜阿毛道:“我还有急事,能否通融一下,先让我们离开?”
杜阿毛为难地抓抓头:“我们只是奉命,方医生莫急,等我去请示一下宪兵队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