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九四九年五月(第2 / 16页)
“沈会长不是说过吗?人在,医院就在。只要人在,我们到台湾以后可以重建啊。”邢翠香实在不明白,大小姐为什幺如此固执,这明明是一条最好的路。
姚英子摇头道:“算了,我已经老了,不想再折腾了。”翠香把烟头狠狠按在桌案上,留下一个黑黑的印记:“之前日本人来的时候,大小姐你不是撤得挺痛快的吗?干吗这次却犹豫不决?”
“我没有犹豫不决,从一开始我就决心不走。孙希和三响那边,我相信他们也不会离开的。”姚英子平静地把双手搭在一起,“翠香你说错了,这一次和日本人那次,情况并不一样。”
孙希左手执刀,速度略缓但流畅无比,嘴里丝毫没有放松:“那幺解决这个问题的关键又是什幺?”
“设法隔开脑组织与脑外瘢痕,恢复硬脑膜下腔的腔隙。”
孙希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抬手从旁边的酒精盘中取出一片柔韧、透明的薄片:“这是赵以成教授在民国二十八年(一九三九年)发明的干羊膜,是用人的胎盘内膜制成的。今天我们做的手术里,就会用干羊膜覆盖在脑组织和硬脑膜之间,避免术后出现癫痫。”
他扫视一圈,看到学生们仍有些魂不守舍,提高声音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什幺。但只要你们进了手术室,就必须心无旁骛,眼里只有你和病人。你们明白了吗?”
听到孙主任说得如此严厉,学生们俱是精神一凛,纷纷把注意力拉回来。孙希微微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他双眼似乎有爱克斯光的威力,能够穿透建筑,看到上方的情形。
“我有的选吗?”他苦笑道。
王慕曾叫来手下,点了几个人名让带去医务室。这些人都是红会第一医院的职工或医生,大多是抗战胜利后发展入党的地下党员,见到方三响站在里面,无不面露欣喜。
第一医院的地下党委书记叫沈复生,也是医院的老人。不过他去年被捕入狱,被营救出去后避去了皖北解放区,现在由方三响负责一部分工作。
方三响装模作样地给他们做了检查,然后按流程写了报告给王慕曾,说犯人们有严重传染病,建议外出隔离治疗。王慕曾看也没看,直接在报告上签了字。
就在方三响带着众人离开时,王慕曾犹豫了一下,把他喊住,拿起桌子上刚才那份机密文件:“方医生,你可要留神了,最近你们医疗界可能会大动静。”
但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继续集中在眼前的病患身上。
在哈佛楼的二楼会议室,手术室的正上方,一场激烈的对话正在进行。而对话的双方谁都没预料到,两个人有一天会以这种方式交谈。
“翠香,我不能同意。”姚英子拄着拐杖坐在沙发上,头发花白一片,脸庞瘦得吓人,只有那一双眼睛依旧炯炯有神。
在她面前,一身军装的邢翠香烦躁地来回踱步,不时吸一口手指间的香烟:“哎呀呀,我这都是为大小姐你好啊。时局已经坏到了这地步,上海各界全都忙着撤离。你知不知道找一条船有多难?多少官员都疯了似的找关系。我好不容易说服毛森局长,特批了一条船,美国人的登陆舰,咱们整个医院的人都能撤走。”
“人走了,那医院不就空了吗?”姚英子淡淡道。
“嗯?”
“上海警备司令部刚刚发布命令,指定了上海二十六个行业的撤离事宜,其中排名第三的就是医疗行业。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一定会把上海有价值的人和东西都搬空。”
“我知道。”方三响低声道,“我的任务,就是不让这件事发生。”
“战场上很多头颅受伤的士兵,即使侥幸痊愈,也会发生癫痫。你们可知道是为什幺?”
孙希站在手术室里,一边打开病人的头颅,一边对周围的学生严厉地发问。学生们有些畏怯地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唐莫开口道:“是因为颅脑手术会导致硬脑膜贯穿,产生瘢痕。脑外的新生血管进入瘢痕后,会促成脑黏膜的粘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