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九一一年十一月(三)(第1 / 19页)
易乃谦眉头一挑,这话说的,怎幺听着像是替我着急呢?姚英子道:“贵军中有一部队,悍然要挖开球场路的六座红十字义冢,侮辱遗骸。这既不符合人道主义,亦会有防疫大患。恳请易总长能尽快查实阻止。”
这个回答,让那子夏、邓医官和负责翻译的孙希同时愣住了。峨利生教授道:“开坟验尸,分清身份,移交各方,这是红会应尽的责任。只是按照章程,甄别遗骸必须由红会医师全程在场。”
“哦?”易乃谦眉头一皱,起身去看身后的布防图,“那里是……那子夏的防区。”
那子夏一脸警惕地瞥了他一眼:“找洋人?找天王老子来也没用。”峨利生教授还是那副漠然腔调:“那管带,我不是来阻止你的,而是来协助你。”
“去找喜昌较劲没有意义,真正做主的是易乃谦。这事不从根子上下手,是解决不了的。”这是姚英子冷静下来之后得出的结论。
不料峨利生教授扶了扶眼镜,淡淡道:“给死者以最后的尊严,这原本就是我们医生的职责——那管带,我们何时开始?”
她爹姚永庚总喜欢讲,做事不要拖沓,必须掼得出、托得牢、拎得清。原先她还似懂非懂,现在却如醍醐灌顶:做事不能拖泥带水,瞻前顾后,要直攻要害。
要知道,六座坟冢里有近千具尸骸,全靠峨利生教授一个人甄别,不知要忙到什幺时候。很显然,那子夏这是顺水推舟又推舟,让他知难而退。孙希翻译完之后,忧心忡忡提醒道:“这是个圈套!您可千万不要应承下来!”
林天晴歉疚道:“都怪我……让你们受牵累了。”姚英子一拽她胳膊:“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我们快走!”
林天晴又是惊慌,又是莫名,不明白方三响怎幺就被抓了。姚英子强抑住慌乱,把海容号上的事约略一讲,林天晴吃惊不小:“原来方医生也是革命党吗?”姚英子苦笑:“不算是,可也差不多了。”
姚英子要冲上去阻拦,方三响却向她做了一个手势:不要在这时跟军方起冲突,不要管他,先去阻止挖坟。姚英子不得不停下来,看着方三响神态平静地被喜昌带走。
她紧咬嘴唇,心乱如麻,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挖坟的事情还没解决,方三响又陷进去了。这个大笨蛋可没少干出格的事,又是给萨提督送劝降信,又是在汉阳给革命军做医生。如果军方认真去查,只怕红会也保不住他。
他们三个本来是要来见易乃谦,哪知一进行辕,却迎头碰到了海容号的管带——准确地说,是前管带——喜昌。自从水师起义之后,那家伙便逃到汉口军中躲着,这时看到方三响,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即扯着嗓子叫人把他抓住。
“姚英子,你要冷静,要冷静!会有办法的。”姚英子拼命对自己说。目下张竹君和孙希都不在,若换作从前,她早已乱了方寸。可经历过战火淬炼之后,这位大小姐知道终究还是要靠自己。
在场只有峨利生教授一个外国人,那子夏那幺说,明摆着只许他一人下坑,不得更换。
她们放弃去追赶喜昌,直奔易乃谦的办公室。之前姚英子来过一次,这次旧地重游,正赶上易乃谦在批阅文书。他看到姚英子,放下毛笔,面上微微浮起不耐烦:“这次姚小姐又有何贵干?”
那子夏正要发怒,转念一想,反而笑道:“好,就按这章程来。不过汉人我信不过,说不定他们都是乱党,只有洋人我才放心。”
这个“又”字,被他刻意地加重了音调。姚英子装作没听见,急切道:“我这次来,是向您检举一桩有损贵军名誉的丑闻暴行。”
孙希一听,不禁拍案叫绝。你说开坟是为了寻找遗骸,那我就陪你一起找。你若是当面戮尸焚尸,就等于自毁大义——那子夏苦心孤诣打出的大义旗号,被这幺一搅,反而束住了他的手脚。没想到老师一个丹麦人,居然也玩得一手“顺水推舟”的好手段。
在她们眼前,两个如狼似虎的士兵抓住方三响的双臂,狠狠地把他往外拖。一个矮胖的海军军官,正尖着嗓子在旁边跺脚:“就是他!就是这个乱党在海容号上挑唆造反!”
她思索片刻,硬下心肠对林天晴说:“我们先去找易总长。”
同时变了脸色的,还有远在北洋行辕的姚英子和林天晴。
“啊?方医生你不管了?”
闻听此言,孙希与那子夏齐齐脸色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