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九一〇年三月（一）（第1 / 16页）

曹渡正在苦口婆心地劝告，方三响走到他面前，低声说了一句。曹主任哎哟一声，气急败坏地挥动手臂：“赶紧去！赶紧去！”方三响也不和姚英子打招呼，推门出去了。

痉挛停止后，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孙希有条不紊地结扎收线，引流缝合。姚英子很快观察到，伤者的手臂与小腿的静脉恢复充盈，皮肤隐隐有泛红的迹象——这说明血液循环重新建立起来了。

“这个人怎幺这样子？”姚英子有些不解。从一开始，方三响似乎就在回避接触，除了必要的信息交流，几乎没说过别的。

姚英子还真没注意到，孙希的手术白帽后面垂下一条很短的黑发辫。

鼓掌的正是这个洋人。他们俩刚才就进来了，一直站在后头。孙希太过专注，压根没觉察到身后有人。

“我看这个发辫的发色枯暗，他耳边的头发却乌黑油亮……这是假辫子吧？”曹渡腮肉一颤，脸色变了变，“他一进门就摆起洋派头，难道是个剪了辫子的乱党？”

两人回头，发现屋子里多了两个人。一个是院务主任曹渡，两只小眼睛紧张地盯着病人，生怕那两个新手惹出祸事来。他身旁则是一个身材修长的洋人。这人二十五六岁，有着一双灰蓝色瞳孔，眼神深沉，手术帽下缘隐约可见金色发尖。

姚英子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曹主任你也太杞人忧天了，现在戴假辫子的不要太多，难道个个都是乱党？”曹渡有点急：“这可不是小事，这可是大清红十字会的医院，要出了乱党，怎幺给当今圣上交代？”

峨利生医生走到手术台边，饶有兴趣地观察伤口的缝合情况，不时询问一些细节。孙希开始还对答如流，到后来逐渐紧张起来。峨利生医生的提问十分犀利，仿佛一位最严厉的考官。

孙希说了个英式笑话。可惜峨利生医生的灰蓝眼睛毫无波澜。孙希只好自我解嘲，毕竟丹麦和德国挨得比较近，缺乏幽默感也可以理解。

趁他们两个在研讨，姚英子走到旁边，对曹渡眨眨眼睛：“怎幺样？我说没问题吧？”曹渡唉声叹气：“姚小姐您可不知道呀，我在外面担心得很。万一出了差错，我也要担责任的呀！”他抬起胳膊，悄悄往天花板上一指：

“我在伦敦待过几年，海德公园是最好的语言老师。”

“沈先生可正在二楼开会呢。”

这次不用吩咐，姚英子主动抬起手来，用棉布擦去孙希额头上的汗水。孙希冲她嘻嘻一笑，正要夸耀几句，背后忽然响起一阵掌声。

“宣统那个娃娃才几岁啊，他知道你这幺忠心吗？”姚英子不屑一顾。

到了这一步，说明手术基本上成功了。至于术后病人能不能顺利扛过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船看风势，人看形势。现在时局乱得很，你们年轻人很容易看错，千万要当心呀！”

不过十几分钟，孙希缝到了最后一针。细细的羊肠线一扯，两侧皮肤与肌肉向中央合拢，把裸露太久的动脉彻底盖住。当啷一声，他把持针器扔回铁盒里，倒退一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孙希吓了一跳，看他的面相不是很老，居然来头这幺大。峨利生医生面无表情：“你的英语很好。”

“沈伯伯也来了？”姚英子一喜。曹渡点点头，可表情有些微妙。他的眼睛在割症室里扫来扫去，突然定在了孙希的背影上。

孙希有点诧异地用英文回道：“你是谁？”旁边曹主任上前两步，低声训斥道：“客气点！这位是丹麦来的峨利生医生，他可是咱们中国红十字会总医院的外科兼解剖主任，以后是你的顶头上司。”

“哎，姚大夫，你觉不觉得，孙大夫的辫子有点古怪？”

“作为一个医科新毕业生，能处理得这幺漂亮，很少见。”洋人用英文说道。即使是在夸奖，他的口气也缺乏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