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九一〇年三月(一)(第2 / 16页)
热水和盐水都是现成的,姚英子忙着去泡纱布。方三响对孙希道:“你捧好这五块,仔细接着。”说罢把烟枪倒转过来,半流质的熟烟膏汤子滴落下来,很快把下方的纱布浸成了浓郁的棕黑色。
姚英子走过来,递给他一盒未开封的烟。孙希一看是茄力克,眼神一亮,接过来抽出一根,假意要还,见姚英子没反应,便毫不客气地把烟盒揣回怀里。
姚英子眉头一挑,正要呵斥,却见方三响一边给手部消毒,一边抬头道:“拿十块纱布来,一半拿温盐水泡一下,一半给孙希。”姚英子莫名其妙,可这个院工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姑且死马当活马医吧。
说来也怪,方三响换到第三块纱布之后,血管痉挛竟然逐渐缓和下来,如同被滚烫的熨斗压平了衣褶似的。方三响缓缓抬起手,拿开纱布后退一步,对孙希道:“现在到你了。”
怪不得他身上混着两种味道,一种是石炭酸味,还有一种是码头脚夫身上那种汗臭。姚英子心想,就为了多几个铜圆?这也太不体面了,这人对医生身份简直毫无珍惜之意。
他一时阻拦不及,那块纱布已严严实实湿敷上去了。孙希气极:“你搞的这是什幺鬼!造成术中感染你负责吗?”可方三响的手此时就按在动脉上,孙希投鼠忌器,生怕影响到病人,只能瞪圆眼睛看着他胡来。
这边峨利生医生和孙希已结束了交流,走到割症室门口,摘下口罩:“这个病例有很多值得探讨的细节,我们下周可以仔细讨论一下。”孙希表示没问题。峨利生注视他片刻,徐徐伸出右手:“欢迎加入红十字会总医院。”
姚英子很快递过一块泡过温盐水的纱布,方三响拿起来,轻轻热敷在颈动脉上,静置片刻,然后再拿起一块浸泡了鸦片膏的纱布,毫不犹豫地朝同样位置放上去。孙希见状大惊:“你疯了?”
也不知道他一个院工,从哪儿学到这幺多怪招……孙希心想,随后把注意力重新放在患者身上。
“方大夫他呀……”曹渡还没说完,姚英子轻轻地惊呼了一下:“他?他是医生?”
“捉大放小,先解决最棘手的问题。”方三响道。
她和孙希一直当方三响是院工,这也不怪他们误会,天下哪会有兼职驴车夫的医生?
任何一本教科书,都绝不会允许这种后患无穷的赌博式做法。但孙希也不得不承认,在刚才的情况下,只有方三响的土办法能搏出一条生路。十死无生与九死一生,自然还是后者更好一点。
“在这里工作,是我的荣幸。”孙希有点口是心非。
“湿敷。”方三响头也不回地说。
曹渡叫来院工,把病人抬到养疴室去,然后自己跟着峨利生医生走开了。
“你想要干吗?”孙希很紧张。
孙希脱掉手术帽袍和手套,走到走廊外头,一屁股坐下。他才下长途火车,就做了这幺一台手术,体力消耗委实不小。作为第一天报到的医生,他做得足够多了。
曹渡扶了扶小圆眼镜,解释说:“方三响呀……是关东人,日俄战争的遗孤。沈先生筹建这座红十字会总医院的时候,顺便培养了一批约定生,他也是其中一个。约定生是五年学制,毕业后直接在医院实习。”
大烟膏子里富含罂粟碱,而罂粟碱可以有效地缓解血管平滑肌的痉挛,这是教科书上明确写过的。可是……哪有像方三响这幺不规范的,也不提纯,也不调配,就这幺直接蘸了烟膏子去捂动脉,太简单粗暴了!医学堂的教授们看到只怕要吓得昏倒。
“那他干吗跑去火车站赶驴车?”
孙希一脸惊疑地俯身观察了一下动脉,又抬头瞧了那块脏兮兮的纱布,突然一拍脑袋:“对了!是罂粟碱!我竟未想到。”
曹渡也很迷惑:“每个约定生,总医院每月发两元两角补贴,这可比普通学徒都高了。可这个嫩头死要铜钿,天天缠着我,说愿意多做一份工。反正医院还没开业,我就让他做做小三子,跑跑杂务——可不是故意刁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