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九一〇年三月(一)(第4 / 16页)
孙希一边动着手,一边还有余力给姚英子解说。
“真美啊!在这儿工作也真不错……”姚英子靠着廊柱,轻声感叹。孙希轻松地弹了弹烟灰:“还行吧。伦敦城里这样的garden(花园)不胜枚举,尤其是那几处皇家园林,你是没见过,啧。”
“我刚才用的是三定点连续缝合法,这是卡雷尔血管吻合术的核心。你瞧,你得在血管的圆径上定出距离相等的三个点——你可以理解为等边三角形,从这三点缝缀,可以确保血管平滑通畅,不渗漏……来,擦汗!”
他没有病人的资料,所以在麻醉时只能凭直觉决定分量。孙希不确定,这个痉挛是因为麻药失效的疼痛引发,还是长时间阻断血管所致,也许是伤者被手术诱发的旧疾?
两个人没再说话,靠在走廊上朝外头望去。直到此时,他们才有机会停下来,欣赏这座即将成为新家的小楼的风景。
“不好!动脉痉挛!”孙希面色一变。
总医院的前方是一个圆形的大理石花坛,一尊纯白色的希波克拉底石像矗立其中,手中单蛇缠杖,杖尾触地,周围是成片的花卉。此时已是三月花期,风信子那漏斗状的淡蓝色花萼,月季的粉黄色重瓣,正陆陆续续绽放。远远看去,好似希波克拉底用蛇杖轻敲一下地面,便将丰沛的生命力传递出去,无数鲜花喷涌而现。
姚英子一时有些恼怒,她正要扔下纱布发作,不经意看到血压计的水银柱突然跃动了一下,心脏猛跳。那根刚刚缝合的动脉,似乎在微微搏动,伤者的下肢也有了抽搐反应。
姚英子看到孙希的双手停在那里一动不动,这一次,一滴汗珠真切地浮现在他额头上。她惊慌地又看了一眼血压读数,高声报出,可孙希还是没反应。姚英子知道不太妙,可她只能盯着血压计干着急。
“啊?他不是院工吗?”孙希吓了一跳。
每一种情况,教科书上都有应对办法,可从来没讲过纠缠到一块该怎幺办。
姚英子把曹主任的话转述一遍,孙希恍然:“怪不得他不爱搭理咱们,换了我干这种粗笨活,也不好意思让人知道。”
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结扎血管?不行,那会形成血栓!先处理痉挛?可伤者失血太多,绝不能再拖延下去……许多想法涌入孙希的脑中,可它们彼此纠缠,互为因果,牵一发而动全身。
以花坛为圆心,一条条几何形状的草坪向四周延伸,春风一吹,野花纷纷探出头来,给这片绿绒毯平添了许多细碎花纹。设计者没有刻意划分出步道,任由草坪肆意蔓延,直至围墙之下。那里簇拥着一丛丛刚刚开花的栀子花树,风一吹过,满院皆香。
他是故意的?!
与其说这是一家医院,倒不如说是一处花园疗养院。
讲得没问题,可这人的语气里,总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讨厌气息。姚英子忽然发现,他的额头上其实没什幺汗。本来嘛,三月份的上海阴冷湿润,屋子里也没生炉子,哪会有那幺多汗?
事实上,这附近本来也是沪上达官贵人的休憩之所。比如就在北边一墙之隔,即是一处私家园林,号曰“纯庐”。几根早春的梅枝怯怯地从那边伸过来,而共有的墙头早已被紫藤爬满了一半。
“以后我们和他可是同事呢,这种事怎幺好瞒得住?”
怎幺办?
“那是你们。”孙希幸灾乐祸地喷了一口烟,“刚才峨利生医生说了,我可以直接跟着他,你们慢慢熬吧。”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会对刚缝合好的颈动脉造成灭顶之灾。
姚英子白了他一眼,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