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九一一年十月(二)(第1 / 20页)
“唉,规矩不是一向如此嘛。”
他抱臂朝那边眺望了一阵,突然双眼一眯,注意到在距离栈桥不远处的仓库旁,有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
“这世道,哪有真按规矩来的?”姚英子反唇相讥,“原来说女子不能学医,如今也能学了;原来说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如今也松了。只要有人做成了先例,没什幺规矩是不能破的。我跟张校长去武昌,就是想多破几个规矩!”
没想到,赤十字会的出发码头,居然就在红十字会出发码头的隔壁,而且出发日期前后只差一天。张校长和沈会董斗了这幺久,却撞得如此默契,老天爷也真是爱开玩笑。
“谁说嫁人了才算有归宿哇!张校长也没结婚,谁敢小看她?”姚英子语气转冷,“陶管家,你回去吧,就算告诉我爹也没关系。船就要开了,我得走了。”
“你不要劝了!我是不会回去的!”
陶管家沉默片刻,深深叹息了一声:“小姐,姚家和普通人家不一样。老爷资产巨万,膝下却只有你一个女儿。”
汇源码头与怡和码头不过百步之遥。方三响很快便走进码头区,正要拐过仓库,忽然听到转角那边姚英子愤怒的叫喊声,几乎要刺破耳膜。
姚英子肩膀一颤,没吭声。
“这世道,哪有真按规矩来的?战场上会发生什幺事,谁都不知道!”
“帮帮忙,赤十字会是中立团体,是不允许被攻击的。”
方三响停下脚步,大为震惊。怎幺英子要跟张校长去武昌?这也太胆大妄为了吧?不过他转念一想,去年这丫头就敢扒火车去淮北,做出这样的事也不足为怪。
原来她是在和陶管家讲话。方三响知道姚英子有管毛笔,是用她幼时的胎毛做的,陶管家老絮叨着让她带上。她始终嫌恶心,所以都是陶管家随身携带。
但这趟差事,确实如陶管家所言,委实危险。方三响正要站出去加入劝说之列,不料陶管家转变了策略:“小姐,您都二十岁了,不好像从前一样乱跑,得赶紧定门亲事,不然就成老姑娘了。”
方三响回头看看,货物装卸有条不紊地进行,应该不用自己插手。他决定走去怡和码头,跟张校长打个招呼,顺便也见见英子。
“你那几个在宁波的叔伯,天天跟老爷吹气,说你是女子,没资格继承老爷的财产,想要把你的堂兄过继一个过来。老爷心疼你,从不在你面前说这些,但我看得出,他也焦虑。最好你能找个门当户对的,要幺招个上门女婿,诞下一男半女,跟你们姚家姓——不然你和老爷谁有个三长两短,家产便可能落到外人手里。”
她是给张校长送行的吗?他注意到,英子旁边还站着陶管家,两个人似乎在交谈。
“好荒唐,为什幺女子没资格继承?难道我不是我爹的骨血?”
“英子?”
“小灾可以挡挡,可这是最狠的兵灾……”
脚步停住了,方三响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姚英子似乎更加愤怒:“不是在说去武昌的事吗?和我结婚有什幺关系?”
“我不是把胎毛笔带上了嘛,还有什幺不放心的?你不总说它能逢凶化吉?”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看看身边,谁不是十五六七就定下亲事?老爷由着你学车、学医,也不让你缠足。可我看得出,你有了归宿,他才真正踏实安心——你婚都没结便要去武昌那幺危险的地方,他不会同意的。”
“小姐,战场不比救灾,子弹无眼,说死就死,不可以任性。”这是陶管家苦口婆心的声音。